2017年4月21日 星期五

轉站公告

哈囉,各位朋友 :

烏秋的<赤壁記>小說原文已經移到了<鏡文學>,請改點擊下列連結:

                                          <赤壁記>

2017年4月9日 星期日

第二十一章 陳元方答客問

這一天一大早,杜明文正和司馬一家人開心的在吃早飯,幾隻馬匹盪步過來了,聲音由遠至近,停在司馬家的門口,仲達趕快出門看看。

「仲達,我來看看杜大夫還在不在?」

「在,在,我請他出來給你看看。」仲達謹慎的說著,正要轉身過去請杜明文出來。

「不用啦!我跟你開開玩笑而已,我要去練兵了,再見。」徐晃說完,就策馬離開了,一邊還「哈哈哈……」的笑著。仲達則是鬆了一口氣,他再回來繼續吃飯。

叩叩叩的聲音響起,仲達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又出去了一趟,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笑笑的回來,他把一封信對折後塞到了腰帶裡,杜明文沒有多問。

沒多久後,門口又傳來幾聲叩叩叩的響聲。仲達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出門一看:「是長文啊!!來來來,用過早飯沒有 ?」仲達的話語馬上變得熱情親切。

杜明文心裡並不記得長文是誰。

仲達請了長文進來,長文看見了杜明文就說:「在下乃司徒掾陳群,昨日在路上巧遇楊修主簿,得知杜大夫醫術精湛,有華神醫少藥即可治病的能力,今日特來請杜大夫來幫家妻看病。 」

「喔~原來是陳群大人,久仰,久仰。」

「杜大夫客氣了,我只是一介文官而已,蒙丞相賞識,剛剛調任司徒掾。」

飯後陳群就帶著杜明文到他家去了,這回仲達則是推拖另有要事,並沒有跟著前來。陳家宅院深大,看來頗有歷史。院中有一株老松主幹寬廣,支幹蜷曲如蛇,針葉亮麗蒼翠。

「杜大夫,你先在客廳裡等等,家妻仍在睡覺,我去請她出來。」其實剛剛陳群進門的時候,就已經交待婢女去請夫人了。

杜明文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突然注意到了客廳中的神主牌位:陳紀元方之神主牌位。

《陳元方答客問》  陳太丘與友期行,期日中。過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後乃至。元方時年七歲,門外戲。客問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與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則是無信;對子罵父,則是無禮。」友人慚,下車引之。元方入門不顧。

哈哈哈~杜明文會心一笑,他現在才想起陳群就是陳元方的兒子,而這一首《世說新語》裡的《陳元方答客問》,可以說是中國教科書裡舉例中國聰明小孩的典範。

杜明文恭恭敬敬的向神主牌位膜拜,「杜大夫,您也認得家父嗎?」剛好回來的陳群問。

「啊,我不認得他,只是聽過他的事蹟。」

「喔!很常有人會說起陳元方答客問這件事啦!」陳群笑笑的說。

「是,是,令尊的事蹟真是傳播久遠。」杜明文又想起了另一個典故,「陳大人,我還聽過過你曾經和堂兄弟爭執誰的父親比較好。」

「是啊,那時鬧到了我的祖父陳寔跟前,他老人家竟然說:『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對對,所以世稱『難兄難弟』。」

「我妻子據說是跑回娘家去了,我已經請婢女去叫回來了,還好他娘家就在我們家隔壁,我們兩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許都,也互相嫁娶。」

「這樣很好,可以常回娘家。」

「可以常回娘家是實話,但不一定是很好。」陳群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那請問一下,令夫人是怎麼樣的症狀呢?」

「她的脖子有一點問題,你待會看到就知道了。」

「喔。」杜明文心想這應該是頭頸部腫瘤的問題,是耳鼻喉科的專業,遇到不是他專業的問題,其實還蠻令人緊張的。

「坐、坐,」陳群請杜明文坐了下來,又叫僕人沏茶來。

兩人都坐了下來,這時候勢必要講些話,不然就有點尷尬了。

「我聽說陳群大人見過劉備和呂布?」

「是啊,以前在徐州的時候,那時陶謙剛死,劉備繼承為徐州牧,我就變成他的手下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他要我去跟劉備說,要他防備袁術和呂布,劉備輕忽了,徐州城反而被呂布所奪。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成了呂布的部下。然後呂布、劉備和袁術在徐州來了一場大混戰,最後是後來的曹操贏了全部。呂布在下邳被殺,陳宮不願投降也被殺,我因我丈人的關係,蒙丞相錯愛,謀得一官半職。」

「你的丈人是 ?」

這時一個有年紀的人扶著一個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陳群馬上站了起來,深深作了一個揖,「岳父大人, 您也來了。」

「我關心小女,所以把她帶回來了。」岳父不是很客氣的回答著,他兩鬢灰白,面容嚴肅,但是威而不凌,舉止高雅,像個老紳士。

「我特別請了杜大夫,啊,他是華佗神醫的好友,前幾天才幫楊彪大人看過病,楊修大人說很神準,所以我委請他來幫忙看一下令嬡的病。」陳群講起話來有點結結巴巴。

「我女兒不就是你的夫人嗎?」,從這兩個翁婿的對話中,不難聽出陳群蠻怕他的岳父的。陳群這時只能唯唯稱是。

岳父清清喉嚨對杜明文說:「我是華大夫的舊識,你也是華大夫之友,那也就算是我的朋友。」

「敢問閣下是 ?」杜明文問,眼前必定是一個重要人物,而他卻猜不出來這個讓陳群如此敬畏的岳父到底是誰? 

「在下尚書令荀彧。」先前華佗下獄時,是荀彧向曹操求情搭救的。

荀彧在曹操的一生之中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他很早的時候(西元191元)就棄袁紹而投靠曹操,被曹操謂之為:「吾之子房。」曹操的勢力在發展初期,荀彧是提供政策和謀略最重要的文官,「迎漢獻帝」也是荀彧的謀略,並且在官渡之戰中提供致勝的見解,荀彧為曹操建立了可靠的幕僚群,包括侄子荀攸、女婿陳群、郭嘉、鍾繇、杜襲、杜畿等人,他擔任尚書令十餘年,世稱「荀令君」。荀彧的個性剛正不阿,效忠漢室,後來他變成了在朝廷之中少數可以直接對抗曹操的人。西元212元,曹操執意稱「魏公」,並且恣意的擴大自己的封邑,荀彧反對這樣侵害獻帝皇權的行為,兩人陷入衝突,最後荀彧在曹操的脅迫下自殺。

「喔,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荀令君。」

「不敢,不敢,請杜大夫為小女看病。」

「杜大夫你好。」女子向前一步走,對杜明文打招呼。

「陳夫人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就脖子這東西好像越長越大。」她指著自己的頸子。

杜明文看了一下她的頸子,陳夫人容我觸摸一下。陳夫人看了一下陳群,陳群示意好。杜明文於是摸摸她的頸子,是一個氣管前軟軟如盾形的皮下肥大組織,並沒有特別某部腫塊的現象。

「陳夫人,請容我再為妳把一下脈。」陳夫人坐了下來,杜明文則是蹲了下來為她把脈,他數一數心跳頗慢,大約一分鐘六十下。

「陳夫人,我再握一下妳的手。」她的手握起來冰冰冷冷的。

杜明文馬上心裡就有了答案,這雖然不是小兒科醫師常會看到的問題,但是這個疾病在台灣以前可是比比皆是,一般的醫學生都可以輕易診斷。

甲狀腺低下症Hypothyroidism,指甲狀腺分泌甲狀腺功能不足的症狀。甲狀腺素是促進人體新陳代謝重要的激素,甲狀腺素分泌如果太少,新陳代謝就會停滯,例如心跳過慢、手腳冰冷、兒童則會生長遲緩。甲狀腺素如果分泌過多,則稱為甲狀腺亢進症 Hyperthyroidism, 則人體陷入過度激亢的狀態,則會心跳過快、過度消瘦、脾氣暴躁等等症狀。碘是構成甲狀腺素的必要元素,在以前以缺碘性甲狀腺腫為最常見原因,甲狀腺會代償性的均勻增大。二十世紀之後,食鹽裡普遍添加了碘元素之後,這樣的病人就大幅減少了。

「那麼,此病該如何治療呢?」

杜明文當然沒有辦法回答要補充碘元素,但是他建議:「可以多攝取海菜海帶類的食物。」因為這些海裡的植物俱有濃縮海裡碘元素的功能,法拉第和他的老師戴維首先發現碘元素,就是不小心發現紫菜被某種化學藥物灑濺後冒出了紫色的煙霧。

「可是這裡距離海邊可是有一千里路啊!海菜類的食物也少有人販賣。」陳群說。

「杜大夫,你再想想辦法。」荀彧問。

杜明文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方法,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以前醫師治療甲狀腺低下症的方法。「可以吃豬脖子的絞肉。」豬當然也有甲狀腺,豬脖子因為沒有大塊肉,故通常只能用來當絞肉使用,甲狀腺看起來也像肉,會同時被混進去。「另外像甘藍,芥菜這些菜先少吃。」因為一些十字花科的蔬菜裡有抑制甲狀腺合成的成份。

「我可以寫信去瑯琊請先拜託瑯琊太守幫幫忙,那裡是海邊。」荀彧說。「你跟華佗一樣,看病的方法和治療方式都和其他的醫生不一樣。」

「那我的病什麼時候會好轉呢?」陳夫人問。

「應該兩三個月後,脖子前的腫脹就會開始消失。」

荀彧聽了,轉過身去笑笑的對陳群說:「陳群啊,既然小女的病是會好的,這樣你就不用考慮娶妾了吧?」

陳群尷尬的回答:「是,岳父大人。」

婆媳是每天都會相見的人,所以婆媳關係也就主宰了一個家庭的幸福。但是相對的,岳父和女婿的關係是很少被討論的,因為他們彼此之間通常都很陌生,甚至可以說是認識的陌生人。對岳父而言,女婿是一種最難管的動物,好像怎麼出手都不太對。曹操手下最強的謀臣荀彧正在對女婿陳群進行心戰喊話。

「杜大夫,我最近常患頭痛,夜裡無眠,尤其最近這幾天來特別厲害,你幫我看看是什麼疾病?」荀彧邊說邊伸出左手,杜明文順勢幫他量了一下脈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請問荀大人頭痛的地方是那裡?」

荀彧比比他的兩邊太陽穴。

「會伴隨嘔吐嗎?」

「不會。」

「眼睛會看見什麼閃光之類的東西嗎?」

「不會。」

「一天之中都什麼時候頭最痛?」

「上完早朝的時候。」

「請問荀大人,您心中是否有憂煩的事?」杜明文心中的臆診是緊張型頭痛或稱壓力型頭痛 Tension headache,這是最常見的頭痛形式,和工作壓力或突然事故帶來的壓力最有關係。

「這?」荀彧猶豫一下。

「杜大夫,您就別再問了。」陳群插嘴。

荀彧張開右手掌推向陳群,示意陳群不要妨礙說話。

「是孔北海之事讓荀大人憂煩頭痛的。」杜明文說。

「哈、哈、哈,杜大夫真是醫人醫心啊!這樣也看得出來我的心事,昨夜夢見孔融,我驚醒後又一夜無眠。 」

「那杜大夫的解藥是什麼?」

「這.......。」杜明文一時語塞,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荀彧此刻呆立,面無表情,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唉,孔融啊孔融!!」他忽然一個調頭面對陳群說:「陳群啊,陳群。你要記得啊,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兩個不相干的時候,就不相干了。」

陳群唯唯稱是,陳夫人則是低頭不語。

荀彧看似對女婿嚴肅,但其實心中十分憐愛。他似乎預期到了總有一天他會與曹操攤牌,因為他信奉的主人是漢獻帝劉協,不是曹操。他認為他可以犧牲,但是不願拖累女兒女婿,偏偏陳寔和陳元方這兩個人都是堅持「德行」的硬脾氣,會不會陳群也這麼的硬頸? 陳群以善長用人著稱,岳父大人的這段話,他當然心裡也了解。

還好四年後,只有荀彧在曹操的脅迫下自殺,陳群沒有堅守德行,他日後成為了魏國的重臣。

「我也聽說了華大夫的死訊。」荀彧說。「有三年沒他的消息了。」

「華大夫之前蒙荀大人相救之後,便雲遊到南方去了。近日返回譙縣後,因瘧疾復發而亡。」杜明文說。

「嗯~他也算是個神奇的人物了。」荀彧說。「一個擇善固執的人,真的是很不簡單。」

杜明文告別了陳府之後,就往司馬家回去了,這時仲達已經回到了家裡了。

「杜大夫,你猜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仲達還沒等到杜明文進家門,就高高興興的衝到門口去。

「仲達,你這樣問,我怎麼猜得出來,不過看你的神情這麼愉悅,我知道是發生了好的事情。」

「世子曹丕今天約見了我,他擬向曹丞相保舉我當黃門侍郎,意思是我也成為他的幕僚。」

「喔,這樣很好,這應該是你今天早上很高興的原因。」

「那你呢? 你今天去陳群家還順利吧 ? 」

「還順利。也遇見了荀令君。」

「我就知道你很有辦法,只是忘記提醒你要在荀令君前為我美言幾句。」仲達笑笑的說。

歷史上,司馬懿從此後就依著曹丕這條路線逐步嶄露頭角。雖然曹操不喜歡司馬懿,但是司馬懿終究能在歷史的洪流中找到自己的方向。當曹操還在世時,司馬懿從來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只有兩段歷史上關於兩人互動的記錄。第一件是關羽水淹于禁龐德之時,曹操曾一度恐怕襄樊失守而考慮遷都北上,但司馬懿提出了聯孫吳抗劉備的政策後,曹操主動的公開示好瓦解了原本就脆弱的孫劉關係,結果是關羽被殺,孫吳將劉備勢力完全趕出了荊州。第二件事情是公年219年,孫權上書請曹操稱帝,司馬懿、陳群和夏侯惇大力贊成,曹操雖然暗爽,但是還是用力的責備了這些拍馬屁的人,然而曹操卻暗示,他會是周文王。周文王是商末時周族領袖,他忠於商紂,但是他的兒子武王推翻了商紂,建立了周朝。

杜明文也發現了司馬懿個性上最大的特點,那就是「利益第一」,曹沖的冤死對於他只是一抹輕輕的浮雲罷了。但是這其實不能怪仲達,他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那個時代十六七歲就會算是成年人了,活到四十歲就不算短命了。而自認學養兼備的仲達卻還沒有一份正式的官職,這不由得他心裡覺得很緊張,司馬家裡甚至沒有僕人,司馬夫人還得親自去打水。所以這份官職對他極其重要。

「吃飯了,吃飯了。」司馬夫人在廚房大喊。

「今天真好,我看你們都吃得很高興。」司馬夫人說。

「因為娘煮了肉。」司馬師說了實話。「還有蛋。」司馬昭說。

「因為你爹爹心情好,叫我加菜的。」

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就停在仲達家門口。仲達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今天只要一吃飯,就有人來。

還好,馬車裡的人聽起來沒有走過來,反而去敲對面人家的門,仲達鬆了一口氣繼續吃飯。

過了一會了,叩叩叩,終究還是被敲門了: 「請問,是仲達家嗎?」






人體的甲狀腺。Work of CFCF of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yroid#/media/File:Anterior_thyroid.jpg

2017年3月19日 星期日

第二十章 鍾毓字稚叔

一群人巡視完毓秀台之後,就再搭著馬車回到了鍾繇的住家,王朗則是先行離去。

鍾繇把兩人引到了小孩的房間,杜明文看看搖籃中的嬰兒,他正睡得很熟。旁邊一個中年婦女,鍾繇介紹是嬰兒的奶媽。杜明文要求先去洗個手,回來後他打開了嬰兒的布衣,身上有一張黃紙寫的符咒,杜明文只看得清楚「勒令」兩個字,嬰兒的外觀上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杜明文摸摸小孩的脈搏,心跳也是規則的,嬰兒不顧大人對他摸來摸去,只是一直睡,偶爾嘴巴泛起一陣笑意,看來正陷在一個很安詳的夢鄉。

「請問奶媽,這小孩什麼時候喝奶的?」

「差不多一個時辰以前。」

「喝完就睡覺了?」

「是。」

「妳覺得喝得好嗎?」

「喝得不錯。」

「所以昨天晚上,他是一直哭鬧 ?」

「是的,最近幾天都是這個樣子,晚上鬧,白天睡。」

杜明文轉過頭來還鍾繇說: 「鍾大人,令郎應該只是嬰兒腸絞痛而已,這種症狀是良性的,通常在三個月半前就會好,所以又稱為百日哭。這沒關係的,只要是小孩有正常的喝奶,那麼就會按照正常的時程長大,只是照顧起來比較累。」

「不瞞你說,我家昨日有請道士來作法收驚,因為道士說是小兒急驚風。那位張道士是天師張道陵之孫,即漢中張魯的堂弟。」鍾繇說:「道土還留下了八寶散,以前我的女兒也是這樣,吃了八寶散後,驚風病才好的。」

一聽到八寶散這個名詞,杜明文馬上心上一驚,因為以前在台灣的時候,餵小兒吃八寶散治夜哭驚風是一個流傳久遠的偏方,沒想到這個東西在東漢時就存在了。

「咦,鍾大人不是說女兒是個獃子嗎?」

「是啊,她剛出生的時候也是正常的,後來不知道是怎麼樣,竟然變成了一個獃子。」

「鍾大人,可否帶我去看一下女兒?」

「這?」鍾繇面露難色。

「鍾大人,杜大夫大概是想知道令千金和令郎的病有無關聯,他是一個醫者,只是純出於好意。」仲達幫忙緩頰。

以前的人會認為把自己家裡癡獃的人或精神病患,或是明顯外表醜惡的病人,例如麻瘋病人當做是家中的羞恥者,他們認為會有這樣的家人是天譴,而不是一種疾病,雖然對這樣的家人還存有愛心,但是會羞於在外人的前面被看見。

「好,我帶你去看。」

再進入了一個房間,一個婢女正在餵一個四五歲女孩吃粥。婢女看見鍾繇來了,急急忙忙退開。

「妹妹你好,我來看一下妳。」

小妹妹只能發出嘻嘻哈哈的聲音,沒有辦法和人有應對,眼睛也不看人,一般人也看得出來這孩子有明顯的智能障礙,而且妹妹身形瘦弱,雖生於官宦之家,卻有顯著的營養不良。

杜明文用雙手扶住妹妹的兩邊臉頰,以免她的頭搖來搖去。他發現妹妹的臉色比較蒼白,於是他用兩手姆指拉下了她的兩邊下眼瞼,如他所預期的,妹妹的結膜也很蒼白,符合「貧血」的診斷。

妹妹這時大哭起來,露出了她滿口的蛀牙,在她的牙齦和牙齒之間有一條金屬色的線。杜明文再把妹妹的雙手往前舉,她的雙手瘦弱無力,兩個手掌在腕部呈無力下垂。

杜明文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再問鍾繇:「令千金吃八寶散吃了多久?」

「吃了三年。」

「這是八寶散裡頭的硃砂引起的中毒。」

「啊?」鍾繇大吃一驚。「此事當真?」

「是的,是鉛中毒。」

「那該怎麼治?」

「避免再吃到來路不明的藥品。」

八寶散是自古以來常用的治嬰兒驚風藥物,原本的處方之中就有含硃砂,硃砂的成分原本是汞,但是常被用便宜的鉛丹所取代。八寶散的其他成分裡還包括牛黃,和熊膽等名貴藥材,是故要真正有錢的人才吃得起。以西醫的觀點來看,八寶散之所以會有效果,乃是因為其中摻入了重金屬的緣故,重金屬會傷害幼兒敏感的腦神經,進而讓愛哭鬧的正常嬰孩因腦部受傷而鎮定,父母會因為小孩變得不愛哭鬧而覺得藥物有效,殊不知是一種愚蠢的傷腦行為。在台灣,餵幼兒八寶散亦是以前常見的育兒行為,幾乎所有市面上販售的八寶散都可以驗到過量的重金屬。

鉛中毒,嬰幼兒的腦神經對於鉛的毒性特別的敏感,容易造成智能發育不足,神經麻痺等癥狀。貧血和腸胃道症狀都是常見的。長期中毒的病人會有牙齒牙齦間的鉛線,垂腕,垂足等現象。

杜明文把自己所知道的知識用淺俗的話向鍾繇解釋之後,鍾繇聽了以後便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快六十歲的人還在為自己有沒有子嗣而煩惱,確實是令人很鼻酸的一件事。

「快,快把張道士給我叫來!」鍾繇向家裡的管家怒吼著。

在漢代,道教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興盛時期,而佛教的幼苗才剛剛在洛陽的白馬寺種下,漢末時尚未成氣候。道教是中國自生的宗教,相信在人類之上有一群神祇,崇尚追求長生不老的藥物,尤其是煉丹術,也迷信符咒和神通。在東漢時,道教分成許多派別,其中以蜀人張道陵的五斗米道最有名,人稱張天師。張角也是道教領袖,他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為號召,主張自己是新的天子,發起了黃巾之亂,可見當時道教之盛,黃巾之亂雖被平定,但也造成了漢末軍閥割據的情勢。張魯,是張天師之孫,也是道教領袖,政府不敢消減他的地方勢力,只好委任他為漢中刺史,變成了雄霸一方的諸侯。

不到半個時辰,張道士就來了,他肩披畫著太極圖樣的道衣,袖子和褲子的未端還有八卦的爻紋,右手拿一支拂塵,兩個童子跟隨進入門來,一個手中拎著藥箱,另一個拿著搖鈴和羅盤。一人走在前面,兩個小的並行走在後面,彷彿曾經預習了許多遍,不管對於什麼宗教,固定形式的排場是很重要的,那可以向心靈空虛的人塞進去信賴感。

「鍾大人,貧道來了。」道士把手中的拂塵一揮,向眼前的鍾繇鞠躬。

「張道長,我想請教你給我們的八寶散是不是有含硃砂的成份?」

「是。八寶散裡有牛黃、珍珠、琥珀、熊膽、麝香、梅片、硃砂和珠貝。這八樣都是珍貴藥材,所以我向大人收的價錢一定是合理的。」

「那什麼是硃砂 ?」鍾繇再問。

「硃砂者,礦物也,能養精神,安魂魄。可提練水銀。」

「那什麼是紅丹? 」

「紅丹者,鉛丹也,性如硃砂,可代硃砂。這八樣藥物因為珍貴稀少, 是故如果缺藥時,會以一、兩樣代替之。」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亂替代會害死人。這位杜大夫說,小女就吃了太多八寶散而鉛中毒。」

「冤枉啊!冤枉! 我的藥很多人吃啊! 大家都說有效,尤其是小孩驚風一疾,鍾大人 ,您之前也是稱讚得很啊!  這位杜大夫不知是何來歷,應該是來騙錢的。」

「我一介醫者而已,不收分文,不得名利。」杜明文說。

「你滾,你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鍾繇大聲的怒斥道士。

道士趕緊掉頭就走,兩個門徒也跟著快步跑了出去。

其實硃砂是硫化汞 ( HgS),而鉛丹是四氧化三鉛 ( Pb3O4),一個造成汞中毒,另一個造成鉛中毒,兩種重金屬的神經毒性剛好都可以造成治療嬰兒驚風的假象。另外鉛丹因為取得較便宜,還常被用來治療寄生蟲感染。不管是硃砂或鉛丹都是以前中藥裡常用的處方,以前也許可以治療緩解一些症狀,但是在目前已經確認重金屬對於人體有終身的危害時,就不應該再留戀這樣的藥物,而且該從藥典中移除了。

鍾繇自怨自艾的表情浮上了臉,鼻涕在鼻子裡抽來抽去,仲達走靠近他。

「鍾大人,現在有杜大夫在這裡,他給你的忠告必能使那個男嬰兒順利平安長大。」仲達安慰鍾繇。「對了,這個男嬰叫什麼名字?」

鍾繇擦拭眼淚:「我怕他又夭折,還沒為他取名字,今天聽了杜大夫的忠告,我今天就敢為他取名字了。」

鍾繇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他搔一搔頭,看向仲達。

「鍾大人,我們今天一同遊覽了毓秀台,不如就取名為『毓』吧!」仲達說 。

「好,好,鍾毓,這個名字好聽,毓者,育也,許慎說文解字上說是『養子使作善也』。仲達你取得好。杜大夫,小孩的字,就由你決定了。」

鍾繇是一個偉大的文字學家,當然會知道東漢中期經學大師許慎的曠世傑作《說文解字》,這是中國第一本熱切的探討文字起源的書藉,也可說是一本字典。但是許慎和鍾繇其實都沒有看過商朝的甲骨文,甲骨文在清朝時才出土,甲骨文裡有「毓」字,左邊是一個「母」,右上是「倒過來的嬰兒頭」,右下的三條水,則是示意「滑下來」的意思,整個的意思就是描述女人生育時的情形。後來「育」則代替了「毓」。

杜明文推辭不掉,只好說:「就叫他『稚叔』好了。」其實他想到的是來古代之前,曾經看過的三國人物簡介:鍾毓,字稚叔。

「很好,很好,我老來得子,就好像我和司馬防是同輩舊識,鍾毓和仲達就是同輩,仲達家的兒子就應該稱鍾毓『稚叔』,取得很好。」

杜明文突然發現,原來他已經改變了歷史,他不但拯救了鍾毓,還誤打誤撞幫他取了個字。

至於鍾繇應該怎麼樣都想不到,數年後他還會再添另外一個兒子鍾會。鍾毓鍾會兩兄弟都是極其聰明的神童,鍾毓十三歲那一年時,曹丕剛剛當了皇帝,特別召見了兩兄弟,曹丕:「鍾毓啊!你為何一直流汗?」。心裡很緊張的鍾毓說:「我戰戰兢兢,所以汗流如漿。」。曹丕又問:「鍾會啊!你怎麼沒有流汗?」,年紀還很小的鍾會竟然回答:「戰戰慄慄,汗不敢出。」

而鍾家和司馬家從今天起就開始政治上的合作了,曹魏政權裡最高的職位稱之為太傅,意思接近於國家的導師,第一任太傅是鍾繇,第二任即是司馬懿。一直到了五十年之後,曹魏的第四任皇帝曹髦大喊了一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於是帶著數百宮中男女起義去攻打司馬昭,半路上曹髦就被賈充的手下成濟一槍捅死了。司馬昭再度扶植了第五任傀儡皇帝曹奐,鍾會與鄧艾消滅蜀漢之後,鍾會以藉口殺死了鄧艾,然後聯合降將姜維一同起兵對抗司馬昭。鍾會最後兵敗被殺,全家夷滅。鍾毓家則是選擇性的站在司馬昭這邊,才得以倖存。

其實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五歲以前的兒童死亡率是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因為疫苗接種而將容易使幼兒致死的疾病大幅減少,例如,天花,麻疹,小兒麻痺,白喉,百日咳等疾病,另外乾淨的飲水和充足的營養,也讓幼兒有了較佳的抵抗力。以前的人生小孩為了怕絕子絕孫,所以要多生幾個才比較保險,現在小孩夭折率很低,所以沒有人會再因這樣的顧忌而多生了。

在鍾繇的強烈要求下,杜明文和仲達一起留下來接受鍾繇的晚宴款待,在用餐前鍾繇帶兩人去參觀的他的書房。

「老爺,要磨墨嗎 ? 」僕人問。

「也好。」

僕人不但開始磨墨,也幫忙把紙舖平在書桌上,動作很熟練。

杜明文在廣大的書房裡四處看看,第一件寶物馬上就吸引了他的眼光,那是一個看起來穩重繁複製造的青銅器,是一個盛水的器皿,杜明文馬上聯想到了以前他常去的台北故宮,全中國最重要的青銅器精品都收藏在那裡了。而杜明文眼前的這一件青銅器,顯然也是皇家珍品,盤高約20公分,盤口直徑約50公分,兩邊有耳,夔紋及獸首滿滿的裝飾於盤身,他往盤裡頭瞧,裡頭刻滿了數百個「金文」,第一行裡他認出了第四和第八個字是同一個字(散),「這,這,這是……」杜明文沒有說出「散盤」兩個字。

「喔 ?杜大夫一看就知道這是國寶,真是慧眼獨具。這個寶物是內宮中所藏,是皇上所鍾愛的寶貝,他也喜歡研究文字,特別叫我臨摹這上面的金文給他,所以這個寶物才會暫時還放在這裡,另外他希望我也能幫幫他一同把這些金文認出來,不過認這些字可真是令人頭痛。」

散盤是西周晚期兩個小國「矢」和「散」之間的邊界糾紛,矢國輸了之後,做了這個銅盤,把割地契約刻在銅盤內面。全文共三百五十七字,其文字彷如藝術品般排列,古樸之中,匠心獨具,是先秦書法作品中的傑作。因其年代久遠,饒富歷史及藝術價值。此寶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又佚失掉了,在清朝時才又被內宮所收藏。1940年代,國共兩黨內戰激烈,節節敗退的國民黨預先將清廷故宮的國寶運送渡台,散盤目前藏於台北故宮之中,被喻為「鎮宮之寶」。

難怪世人都說鍾繇楷書有幾分散盤文字的旨趣,原來就是這樣來的。

杜明文再指著牆上的一幅捲軸,這幅捲軸上的字明顯是草字,但是卻字字之間互相獨立,如同行書風格。

「杜老兄,這個我看得懂,讓我為你介紹。這是漢章帝御筆,你看這是「朕」字,只有天子才能稱朕。章帝喜歡寫草字,是故,世稱章草。」仲達說,「這寶貝應該也是皇上借給鍾大人的。」

「哈哈!仲達,你說得真對。這也是皇上借我的。」

杜明文心想,東漢蔡倫造紙之後,果然掀起一陣文字革命,由隸書往兩個不同的方向前進,一種是實用型的楷書,變成了日後通行千年的文字主流。而另外一種草書則是由字字分離的章草,在東晉王獻之時演變成一氣呵成的今草,草書因為辨識不易,最後變成了文人間的文字遊戲,缺乏實用性。很可惜的,沒有任何漢章帝的書法作品或摹刻傳世。

「杜大夫,既然你喜歡《飲馬長城窟行》,那我就再寫一首送你。」

「不用,不用。」在中華文化裡,不管是很想要,或是可有可無,甚至是不想要,答案都是一樣的。

鍾繇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上,他拿出來一本冊子。

「這本子是陳琳送我的。」

僕人馬上弄出一個書夾把小冊子立在書桌的前面。鍾繇坐定,右手一伸,僕人又馬上遞上一隻中楷毛筆,鍾繇沾沾墨汁,筆毛在硯台邊順了兩下,當筆尖碰到了紙面後,鍾繇好像就遁入了另外一個時空去了,他專心的寫下:

《飲馬長城窟行  陳琳》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原卒。 
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  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 
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  善侍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 

報書往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  身在禍難中。何為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  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鍾繇寫完字後,閉上了眼睛養神。明文和仲達都站在一側不敢出聲。不一會兒,他打開眼睛:「先去吃飯吧!」

鍾繇交待他的僕人把剛剛寫的作品做成捲軸,待會要交給杜明文帶走。這個僕人看來不但是鍾繇的專屬書僮,也擅長製造各式的文件。

用晚飯時,奶媽將睡醒的鍾毓抱來給大家看看,鍾毓睜大眼睛看看在場的幾個人,然後像天使一樣的笑起來,鍾繇一手抱過這個小孩,他的眼神滿足極了。

用完晚飯後,仲達和杜明文就回家去了,仲達一路上心裡非常高興,因為他巴結到了鍾繇這個大咖。當他走到家門口時,發現楊修正在門口等著:「杜大夫,家父今天好多了,已經可以走幾步路了,您說停甘草水,喝果汁,這簡單的療法真有效。家父還在囔囔說明天就要去早朝,他對於嚇到了皇上,覺得很不好意思。」

仲達則是很興奮的對楊修說:「德祖,今天王朗大人說了一個蔡邕博士的謎語,我來考考你,『黃絹少婦,外孫齏臼』是什麼意思啊 ?」

啊 ?什麼! 杜明文在旁邊嚇了一跳,原來楊修被司馬懿這麼一考,雖然答不出來,但是很快也就知道答案了!!理論上曹娥碑在會稽上虞,那裡是孫權的大後方,所以曹操和楊修不可能去過那裡。但是楊修和曹操不知道在什麼場合裡同時又遇到這個謎語,奸詐的楊修看來是擺了曹操一道,硬是要假裝比曹操聰明。

仲達覺得有杜明文真好,雖然他才剛剛碰到曹沖過世這種憾事,但是杜明文一連幫他結交了楊彪、鍾繇、王朗這些大官,會不會他的命運會因為杜明文的出現而改變?


而杜明文打開了鍾繇送他的書法作品,反覆吟詠,一直到很晚才睡去。這件作品,還沒在二十一世紀前被找到,也許是永遠佚失了,只留下了陳琳的詩。


                                          下一章 陳元方答客問


散盤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95%A3%E6%B0%8F%E7%9B%A4#/media/File:Sanpan.jpg
散盤 ,金文第四及第八字為散




2017年3月5日 星期日

第十九章 毓秀台之旅

古代的人對於時間的觀念,最主要是依照一年之大概內有十二次月圓周期而得來的靈感,所以不管是世界上的那一個文明,都會以12來當做是計量時間的單位,即所謂的十二進位法(地支),包括西洋的黃道十二宮,屈原在天問裡也問了「天何所遝,十二焉分?」,還有一天十二個時辰或二十四小時。但是對人類的生活計算而言,兩隻手剛好有十隻手指頭,所以數學上採用十進位法(天干)。 天干和地支的最小公倍數是60,所以一甲子為六十年,一小時六十分鐘,一分鐘六十秒。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已庚辛任癸,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子時相當於晚上11-1點,所以辰時相當於早上7-9點。

隔天辰時,仲達和杜明文果然就來到了鍾府前面,門口正停靠著一輛豪華馬車,四匹高壯的馬兒頭上都帶著錦織的籠絡,馬車上的木邊都外包著銀箔,馬車前還坐著一位裝扮英挺的馬伕,他身上穿著黃銅色的盔甲,頭上也戴著一頂小小的黃銅色金屬帽子,手上執著一支色彩發亮的紅鞭,馬車的前門和車窗上都吊著藍色的琉璃珠。他們兩個在外邊等了一下,鍾繇和另外一外看來職位和他相當的高官一同走出大門來,兩人直向仲達打招呼。

「王朗大人,這是司馬防的兒子仲達,這位是杜大夫,我今日邀他們兩位和我們一起去毓秀台看看。」

「幸會,幸會。」王朗向兩位禮貌性的打打招呼,兩人也恭恭敬敬的作揖。

一個僕役在馬車前放上了一個小凳子,鍾繇和王朗都坐上了那台豪華馬車。杜明文也跟著要踏上凳子,僕役卻早一步把凳子收了起來,擱在馬車後方底下的橫杆上。這時另外一台普通馬車來拉了過來,那個僕役一樣在馬車前放上凳子,仲達和杜明文兩個人才上車。

六個騎兵騎馬並列先行,馬車也跟著啟動了,直接就往許都的西門前進。杜明文上回是坐馬車來許都,那時是快馬加鞭披星戴月的趕路,坐得很不舒服。這回搭的馬車,則是讓馬兒從容的在大街上踏步,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尤其官府的車隊在街道間行過,路人馬上都退到兩旁禮讓先行,車轎裡的人位置上比行人略高,向下俯看避在兩旁的行人,頓時也覺得自我驕傲起來。

「仲達,我請教一下,這個毓秀台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

「建安元年,曹操大人迎皇上來許都,按例皇上每年都要祭天,許都做為國家的一個新首都也應該有一個像天壇的地方,於是在建安三年,曹丞相便在許都西南方三里遠的地方建了毓秀台,也宣示了許都成為漢朝國都的地位。」

「了解了。」杜明文很想去看看這個漢朝的天壇。

馬車出了許都西門之後,先經過了民宅聚集的衢道,然後往南鑽入了田野之中,過了二、三里路,就進入了森林區域,這條森林中的馬路看來是為了毓秀台所特別修築的,沒多久後在森林中出現了幾棟宮廷式的建築,車隊停了下來。杜明文下車一看,前方有一座高塔,塔的四周圍都是用青磚堆砌而成,太陽照在青磚之上反射出神秘而絢麗的光芒,就好像這座塔是地與天之間的橋樑,塔中央有一條紅磚舖設的十人寬階梯直通塔頂平台,這一帶宮殿建築旁是一大片的原始針葉木森林。

「喔,這就是毓秀台,是祭天的地方。」杜明文望著那巍峨的毓秀台,不由自主的往中央的紅樓梯走去,離紅樓梯還有三、五步,兩旁的侍衛馬上就把手中的長矛一橫,他就不敢再往前走去了。

「杜老哥,那是皇上才能上去的。」仲達說。

「是是,侍衛大哥,對不起啊~~~。」杜明文急忙道歉,侍衛才收起怒容,收回了手上的矛。杜明文今天因為過度興奮,所以一直出現魯莽的行為。

鍾繇和王朗這時才由前面的豪華馬車下來,幾個當地的小官吏馬上急急來報告。

「報告兩位大人,毓秀台上脫落的青磚已經補齊了。」小吏對著毓秀台晃晃手指,在場的人也跟著抬頭左右看看,確實沒有什麼脫落的磚塊。

「那,皇上休息的青龍殿呢?」鍾繇說。

「都整修好了,大人們跟著我來看。」小吏領著大家走進森林裡,那是一條大概二十尺寬的小石子路。路的盡頭有一間宮庭式木造建築,鍾繇請仲達明文兩人先在外面等一下,只有他和王朗兩人進去巡視。杜明文趁機四下看看。四周圍都是原始的森林,樹木高聳,蕨類和青苔滿滿的佔住地表,枝椏間垂掛著色白如雪的松蘿,鳥鳴蟲唧在森林間互相迴盪著,陽光穿過樹冠間的罅隙而投射到地面,地面上的光影也隨著風勢而搖來搖去,松針隨著風的帶動而磨擦,沙沙沙的聲音如波濤一般。

「杜老哥,你聽這松濤的聲音,聽得入迷了。」仲達說。

「喔~原來這就叫做『松濤』。」杜明文剛剛聽得入迷一時閉上眼睛,他這時才體驗到這高雅又有靈性的聲音原來就是松濤,古代的文人雅士總是把松濤掛在嘴邊。

兩位大人神情滿意的走出了青龍殿,接著又帶著大家走到了另一處官殿,「這是曹丞相休息的地方。」看起來規模和天子相當。

「前面是百官休息的地方。 」小吏領著一群人繼續往前走,路上還有工人正在整理道路,有的正推著細石前來,有的正在用鏟子將路上的細石舖平。杜明文注意到了,這些人都是外藉勞工,他們就和前一天在許都街頭遇到的表演團體一樣,他們都是白種人。

鍾繇和王朗一行人便在百官休息處坐了下來。小吏說:「為各位大人準備的餐點很快就會送來了。」

「謝謝兩位大人帶我們來開開眼界。」仲達說。

「哈哈,小事啦!下月曹丞相要南征,南征前皇上要來這裡祭天,預祝南征順利,所以我先來看看場合準備的狀況。陳琳受囑要寫一篇南征的檄文,而我要用楷書謄寫一遍,公告於世。」

「鍾大人,我有一事請教,這些外籍勞工是怎麼來的?」杜明文問。

「嗯,這個是好問題,我也想知道,來,你說說。」鍾繇指向小吏。

小吏趕緊蹲跪下來,「他們啊,北方來的,這些人是羯人,他們頭髮略紅、白皮膚、深目、高鼻、多鬚。我們召的工,也不單是羯人而已,還有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

「為什麼要用他們呢?」

「因為這數十年來的戰亂不斷,人口銳減,所以重大的建設只好召募這些外藉勞工囉!他們雖然是外國人,但是工作很勤奮。薪餉又少,所以很受歡迎。又召募了不少人去從軍。」

一個白人工人剛好送來飯盒,小吏叫他停留一下,「來,你跟各位大人說,你們羯人是從那裡來的。」

「我的父親是從并州五原郡九原(現今內蒙古包頭一帶)來的,家父年輕時即投軍在并州刺史丁原的軍隊,後來追隨呂布,呂布下邳兵敗後,家父改從曹軍,是一個小伍長。我有一個哥哥現在在張遼將軍手下。我們家族的人現在都住在許都城外面南邊的平民居裡。」

「所以呂布也是羯人囉?」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呂布長得十分高大,是可能有我們的血統。我們九原那裡胡漢雜處,互相通婚,匈奴人也很多。」

杜明文心想,身處內蒙古的并州刺史丁原,召募了當地的第一勇士呂布,而這個呂布被形容成有勇無謀,屢屢違背漢人的重大信仰--背叛主人,史書上也翻閱不到他的祖藉資料。所以,以地緣和行為來推論,他確實很可能是一個胡人。

「那張遼將軍也是胡人囉?」

「不是,他是漢人。」仲達代答,「我和他說過話。」

「杜先生對於這些民族很有興趣喔?」

「因為從南方而來,所以特別的好奇。」杜明文說。

「說起匈奴啊,就必須提到鍾繇大人的著名事蹟了。」仲達說,「建安七年,匈奴單于呼廚泉在平陽起兵叛變,鍾大人親自領兵平亂,不消一個月,就活捉了呼廚泉,現在他還被軟禁在鄴縣。」

「胡人空有蠻力,沒有戰術,不堪一擊。」鍾繇捻捻鬍鬚。

「南方有南蠻,中國之外都有不同的人。」王朗說。

「王朗大人也是從南方而來,特別想聽聽王朗大人的遭遇。」仲達說。

「是啊! 王大人,我只是略有耳聞,今日就特別洗耳恭聽啊!」鐘繇說。

「唉,這一段歲月啊! 」王朗邊說邊歎氣。「當年皇上被董卓遷到長安去的時候,我建議上司徐州刺史陶謙上書表達對朝廷的忠誠。朝廷因此很高興,所以陶謙大人被升任為徐州牧,我則升任為會稽太守,我千里迢迢往南方去屢職,從徐州到會稽還真的是有一千里那麼遠。建安元年,有江東小霸王之稱的孫策襲擊會稽,我不敵兵敗。於是我聽從尚書郎許靖的建議,他說士燮將交州(今越南北部) 治理得不錯,不少人因躲閉中原戰禍都南渡到交州去。於是我和他乘船入海,本欲南下一千里到交州去,沒想到船停在東治(今福建)的時候又被孫策的軍隊攔截住了。我是朝廷命官,加上我把會稽治理的不錯,所以孫策不敢殺我,還派張昭來延攬我,我都拒絕。後來我回到了中原,寫信給朝廷,朝廷召我入許都,沒想到又因為中途的戰亂不斷,而耽擱了好幾年。」

「王大人的遭遇簡直可以用奇蹟來形容。」仲達說。

「王大人,您經會稽向南到閩國去,那你有聽說在閩國的海的另一邊有一個叫做『夷州』的地方嗎?」杜明文想要知道漢朝時的台灣狀況。

「喔,有夷州這個地方,在建武年間曾經來朝謹過光武皇帝,皇帝還賞賜了『漢委奴國王』的金璽。」

杜明文心想王朗應該也不知道有夷州這個地方,因為他把東夷(日本)和夷州(台灣)搞混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海外的島嶼都還是煙濤微茫的話題,所以就沒有再說下去。

幾個人接著開開心心的吃起午飯來。

王朗突然興致一來,「來來,剛剛提到了我當過了會稽太守,我們會稽上虞縣有個有名的曹娥碑,建於元嘉元年,話說曹娥之父在祭伍子胥之時,沉江而死,曹娥跳江去尋,三日後,娥與父屍同時浮了出來。當時太守度尚建曹娥廟,命弟子邯鄲淳寫記刻碑。蔡邕到此避難時,看了曹娥碑文,於是在碑陰處提了『黃絹少婦,外孫齏臼』八字。那我來考考大家『黃絹少婦,外孫齏臼』是什麼意思啊?」

「黃絹少婦,外孫齏臼? 這怎麼意思啊,蔡邕博士還愛玩謎語。」鍾繇搔搔頭,不知道答案。

「黃絹少婦,外孫齏臼,這我也猜不出來。」仲達說。

「我也猜不出來。」杜明文心裡在偷笑,明知故說。

「好好好,時間到了,我來公佈答案了,黃絹者,色絲也,少婦者,少女也,外孫者,女子也,齏臼者,受辛也,所以答案就是『絕妙好辭』」王朗得意的說明著。

「哈哈哈,這蔡邕的謎語真是太精彩了。」鍾繇說。

「嗯,這謎語好,我改天來考考楊修。」仲達說。

「是、是,真精彩!」杜明文也學著打官腔。

一行人又接著吃飯。

北方胡人由東漢初期開始移居進入中國,因為光武帝採取接納南匈奴對抗北匈奴的策略,到了漢末黃巾之亂,中國開始因為一連串的戰爭和疾病的流行而人口銳減,而胡人依然不斷的進入,朝廷原則上是採取寬容的政策,剛開始的時候人少,不被認為是問題,後來即使胡人越來越多,中國的政府(漢,魏,晉)並沒有足夠的危機意識,即使是聰明的鍾繇、司馬懿也不把胡人當做是威脅。終於在一百年後,匈奴人劉淵(呼廚泉的姪孫)自并州起兵叛亂,羯人石勒也趁勢而起,各地胡人紛紛享應,而當時的晉朝的正規軍隊正經歷八王之亂的內戰互相消磨殆盡,西元311年,帝都洛陽失陷,史稱「永嘉之禍」。從此中國北方開始了被匈奴,羯,鮮卑等胡人統治的五胡十六國時代,一直到隋唐才開始由人口最多的漢人重新執政。

而羯人的面貌與漢人的差異最大,一般認為可能是遷徙而來的印歐人種,是故當後趙國羯人石虎皇帝時也是社會對立最大的時候,石虎死亡後,漢人將軍冉閔一掌權,馬上實施報復性的種族屠殺計劃,幾乎所有,高鼻,多鬚的人都被屠殺殆盡。而從此中國就忘了曾經被印歐民族統治的歷史。

一群人原本是開心的吃著飯,突然間王朗拉了一下鍾繇的衣袖,原來是鍾繇睡著了,發出了幾聲鼻鼾聲。

「真不好意思,我太累了。」鍾繇睜開惺忪的雙眼。

「是啊!還有幼兒要照顧。」王朗虧了一下鍾繇。「剛剛坐車來的路上也睡著了,一直倒在我身上來。他剛剛會晚下車就是在找手巾擦口水。」

「唉!我都這把年紀了。」將要六十歲的鍾繇不久前才又添了一個小孩,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杜大夫,小兒已經滿月,夜裡時常哭鬧,我因此昨夜一夜無眠。」

「鍾大人,現在才有小孩?」

「唉,不瞞你說,我以前生過幾個小孩都夭折,只有一個四歲的女兒還存活,偏偏這個女兒又是個獃子,現在才又添了一個小兒子,我很是高興,但是想起以前小孩夭折的遭遇,其實我心驚大於心喜。」鍾繇邊說,快要邊掉下淚來。「杜大夫,你們醫者也有分科別?」

「有,有內外婦兒科之別。」

「那大夫是那科 ?」

「我是小兒科。」

「喔,那就麻煩,您來我家幫我看一下小兒。」

「是,我當竭誠以報。」

「感謝之至。」

「鍾大人啊,你這兒子是那一個妾生的啊 ?她幾歲啊?」王朗話鋒一轉又轉回來虧鍾繇。

「廿歲。」

「吼吼,你都六十歲了,還有這種體力,佩服,佩服。」

「別虧我啦,王大人,我只是想要有個孩子。」

接下來的對話就如同杜明文所預期的,不管是在那一個朝代,不管是在那一個文化之下,幾個男人在無所事事時,總是會把話題圍在「性」這個標題裡打轉,通常有個人起頭之後,就很難停了下來,但是如果突然出現了異性,馬上剛剛說的話胡言亂語就馬上蒸發得無影無蹤。


「妾似朝陽 !!」王朗繼續虧鍾繇。杜明文倒是記起了以前看過張大千的一幅書法,就是寫著「妾似朝陽」,大抵男人有了小老婆,就好像回春了,可以暫時忘記年歲。


                                                       第二十章 鍾毓字稚叔



今日之毓秀台,圖片取自百度
今日之毓秀台遠觀。圖片取自新浪網
http://shuizhongxumin.lofter.com/post/1cc5a24c_874555c
曹娥碑,宋蔡卞重書
圖片取自 貓貓的日記本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9B%B9%E5%A8%A5%E7%A2%91#/media/File:Cao_E_Stele_in_Caoe_Temple_02_2014-08.JPG

2017年2月19日 星期日

第十八章 鍾繇的楷書

鍾繇一直都是曹操的左右手,他是一個文人,但是也擅於帶兵打戰,最有名的事蹟是建安二年,曹操正在與呂布決戰而無暇分身,鍾繇領著「司隸校尉」之名進軍長安,瓦解了董卓餘黨李傕的勢力。他又靠著自己的邏輯清楚論述功力,成功的讓當時西方的另外兩個大軍閥馬騰、韓遂在名義上歸順了漢獻帝而且送子來質。建安七年匈奴單于呼廚泉在平陽反叛,也被鍾繇所平定。

在未來曹丕創立魏朝之後,鍾繇更是權高德重,官拜太尉、太傅,而下一個接替太傅則是司馬懿。但是鍾繇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事蹟則不是他的文治武功,而是他的書法。鍾繇接續前人的努力將中國的文字由曲折的隸書帶入方正的楷書,更以他絕美的書法文字來推廣楷書,而這一推廣就影響了整個中國的傳統,不久之後,楷書就成為中國的主流字體,一直流傳至今。在鍾繇之前,唯一以書法聞名的人是秦朝李斯,他創造小篆為秦國一統的文字; 在鍾繇之後才誕生了另一顆書法界的巨星,王羲之。這麼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在三國演義中則是被輕輕的帶過去了。鍾繇(151-230)比曹操還大四歲,但是一直活到曹操孫子曹叡當皇帝的時候,享壽八十,他的大兒子鍾毓是魏國重臣,小兒子鐘會則是滅蜀的名將。所以如果要論三國人物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影響,那麼鍾繇是不下於曹操、劉備和孫權的。

楊府的管家看到是楊彪的好友鍾繇來訪,毫不猶豫就領進門來了,另外一個僕役則是匆匆從廳堂後面跑到楊修的耳邊說楊彪已經睡著了,楊修則是交待千萬別再給老爺喝甘草水了,如果老爺醒來,先磨一些棗子汁給他喝。

「鍾大人大駕光臨,真令蓬蓽生輝。」楊修深深作了一揖,「大人應該是來探望家父的,但是家父已經歇息了。」,眼前的鍾繇是個寬臉厚耳,還有兩道濃濃的八字眉和一把花白的長鬍鬚。

「歇息了就好,我就別吵他了。」鍾繇說,「今天早上在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他嚇到了。皇上還說:『卿為何長跪不起?』,我和王朗兩人才急急幫他扶起來,沒想到原來是癱下去了。」

「多謝鍾大人。」楊修又深深作了一個揖。

「諾,這個書法作品是送給令尊的,前段日子答應他的。」

楊修把鍾繇帶來的卷軸打開,「喔~ 我聽家父說過,這就是閣下新創的楷書啊!!寫得真漂亮。」

<飲馬長城窟行   蔡邕>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夙昔夢寐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可見。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書上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當年令尊和我都是蔡邕的好友,可惜蔡邕因為躲避董卓之亂而逃到南方去,沒想到冤死於長安,令尊喜歡蔡邕的這首樂府,所以我今天特別寫來送給他。」鍾繇推推鬍子說。

杜明文和仲達原本是站在一旁,楊修一攤開這作品,就湊近來看。杜明文心中十分贊歎,他從一千八百年後的世界來到了漢末,竟然目睹了楷書始祖鍾繇的書法,這是完全沒有想到的一件事,在二十世紀已經沒有任何的鍾繇真跡傳世了,但是幾幅拓本包括<薦季直表>和<宣示表>都流傳了下來。而現在杜明文所親睹的則是剛剛寫好的真跡。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夙昔夢寐之.....蔡博士的文字真是真誠感人啊!」楊修說。「再加上鍾大人的書法,這真是傑作啊!家父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此情此景之下,杜明文竟然濡溼了眼眶,不禁舉袖擦拭。

鍾繇說:「這位兩位先生是?」

「鍾大人,您貴人多忘事,家父司馬防。」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你是第二個,是仲達。你們八個兄弟,我記不清楚。老大伯達,老二仲達,老三叔達。」

「那這位老先生是?」

「在下杜明文,一介醫者。真不好意思,失態了。」

鍾繇的眼睛好像發亮了一樣看著杜明文:「天下雖大,知己難求,請問杜先生對我書法有何高見?」

杜明文吞一下口水差點被哽到,以前國中的時候還臨摹過鍾繇的<薦季直表>,現在竟然被本人問對他書法的意見。

「楷書從隸書改進,把曲折的筆法改成直筆,寫字速度因此變快,但字體依然保持平衡和優美,是很厲害的創新。」杜明文說,他不由自主兩手都往前翹上大姆指比了「讚」,可能這個時代的人還沒有比「讚」的習慣,鍾繇笑笑的看著「讚」,一臉疑惑,杜明文馬上收回了「讚」,一臉傻笑。

「哈哈哈!謝謝你的高見,正合我意。」鍾繇說,「楷書其實不是我首創的,是章帝時王次仲首創的,但是願意這樣寫字的人很少,還好看得懂隸書的人一定看得懂楷書,所以我這樣寫字也沒有人反對,我只是一個楷書的推廣者啦!」

「哈哈哈!我也來大笑三聲,鍾大人太客氣了,他的書法已經是許都這裡人人競相學習的標的,今日得到了鍾大人的墨寶,是楊修和家父的榮幸。」

「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鍾大人,為何會推廣楷書代替隸書呢?」仲達問。

「哈哈哈! 再大笑三聲。以前的字是寫在竹簡或木簡之上,這表面本來就是圓弧,所以順勢而寫,自然會有蠶頭燕尾,筆勢如波。蔡倫造紙之後,紙日益風行,紙面平坦,這就適合橫直的筆法,加以點、啄、挑來活躍字體。同時又簡化字體,例如以三點水,代替象形水。又可以加快書寫速度。」鍾繇說。

杜明文心想楷書的發明,其實是時代進步使然啊 !!

「哈哈哈,今日和各位相談甚歡,明日我奉皇上命令,前往毓秀台勘查工程進度,不知道三位有無意思要和我同行?」

「家父病尚未痊癒,還需要歇息一陣子。」楊修說。

「是,是,你應該留下來照顧令尊。」鍾繇說。

「我和杜老哥應該都可以去。」仲達說。

「是,是,榮幸之至。」杜明文說,他心裡想:賺到了!

「明日卯時,仲達請你帶杜先生一同到我家門口來,我們一起坐馬車去。」

「遵命,遵命。」仲達說,他的心理是: 只要能結交權貴都是好事。

「不叨嚘了,我也睏了,也該回去歇息。」鍾繇打了呵欠又伸了個懶腰,轉身就離開了。一個僕役馬上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到了門口,他還特地轉過頭來提醒:「明天早上別忘囉 !!」

在司馬懿與杜明文回家的路上,杜明文問:「聽說楊老夫人是袁紹的姐姐?」

「是的,但也不是?」

「怎麼說?」

仲達悠悠的說來: 「這個故事在許都的官場裡人盡皆知,我跟你說也無妨。話說呢,汝南袁氏家族和楊家一樣都是四世三公,意即連續四世裡都有人當到了三公『太尉、司空、司徒』的官階。袁紹是袁逢和婢女所生的兒子,楊修的母親是袁逢正妻的長女,而袁術也是正妻之子,所以袁術瞧不起這個庶兄。而偏偏了袁逢的二哥中郎將袁成雖然事業有成,但是早死無子,所以袁紹就過繼為袁成之子。這麼一來,袁紹在家族裡的地位竟然就爬到了袁術的頭上來了,甚至於家族裡大部份的資源都被袁紹繼承了,所以他們兩個就成了死對頭,兩個軍閥諸侯不相往來。袁術兵敗被殺時,袁紹也是視若無睹。世人都說:『袁紹連自己兄弟都擺不平了,還想擺平天下?』」

「所以說,親兄弟有時會是最好的朋友,有時又會因為財產繼承或是面子的問題,而成為終身不相往來的敵人,嫡庶之間如此,同胞之間也是可能如此。」杜明文在二十世紀已經看過太多的社會新聞。

「是啊,你這分析很有道理,我們家有八個兄弟,希望以後不要有互相砍殺,不過我們家既不有錢也沒有權,大概也沒有發生這種事情的條件。」仲達說。

「對了,仲達,你覺得楊修這個人怎樣?」

「他是個天才,真真正正的天才,思想敏捷,博學廣聞,家世顯赫,人中之鳳。四世三公的血胤,這你應該早有耳聞。他的遠祖楊敞是昭帝時的丞相,楊敞之妻是天下第一史官司馬遷之女。」

「缺點呢?」

「缺點是他的袁紹的外甥,注定無法被重用。」

「曹丞相會是這麼小氣的人嗎?」

「哈,哈,曹操並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啦! 但是三年前的高幹事件讓楊修黑掉了。」

「高幹是誰?」

「高幹是父親是高躬,他娶了袁紹的另一個姐姐,也就是說他是楊修的姨表兄,他當了七年的并州刺吏,治績卓越。當然囉,他是親舅舅袁紹陣營裡的大將。官渡之戰後袁紹慘敗,但是高幹的五萬軍隊完整無損,不久後袁紹憂憤而死,表兄弟袁譚袁尚反目,竟然互打起來,不知所措的高幹只好投降曹丞相,丞相亮出寬宏的心胸讓高幹繼續治理并州。然而高幹在建安十年趁曹丞相攻打烏桓時,挾持了上黨太守公然反叛,不久後被丞相親領大軍敉平。高幹兵敗後,還想往南投奔劉表,在半路上被司隸校尉王琰斬殺。」

「所以同樣是袁紹外甥的楊修永遠不可能再被曹操重用,至少是不會成為有兵權的人,或是封疆大吏。」杜明文說。

「但是重點是,他還有一個缺點。」

「什麼缺點?」杜明文緊逼。

「太聰明了,不知道藏鋒。」仲達笑笑的說。

「藏鋒 ? 不知藏鋒之人,終究為利刃所傷。」杜明文也來講一句文謅謅的話。

「那,杜老哥,你覺得誰會是那把利刃 ?」

「仲達,你知道的。」

他們兩個相視而笑,他們心中都知道誰會是那把利刃。不知不覺之中,兩個人就走到了仲達家了。



<題外話>

在京劇裡,楊修總是被形容成被曹操嫉妒而殺死的,但曹操豈是這麼小氣妒才的人?其實是楊修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什麼錯誤?就是介入了「嫡子之爭」。曹丕的擁護者主要是司馬懿和陳群,還有在後面操盤的老手賈詡,而曹植最主要的支持者即是楊修,曹操之所以考慮廢長立幼,一來是因為他對於曹植的私愛,另外一個最主要的理由則是曹植豐富的文采。曹操喜歡出題目考兒子們,當曹操發現不少曹植掛名的文章實際上是由楊修所操刀之時,這種考試作弊的行為必然會惹腦曹操,曹植甚至於沾染了楊修那樣好酒過度,放縱形骸的舉動,更為曹操所氣憤。

建安二十二年曹丕已經立為魏太子,曹植開始自我墮落,二十三年曹彰奉命攻打烏丸獲得勝利,二十四年時,曹操以漢獻帝名義的皇宮裡舉行國宴慰勞曹彰,曹植被迫出席,在那當下,曹植突然情緒爆發,曹丕哥哥被立為太子,曹彰哥哥立下戰功,而他一事無成。曹植發了酒瘋,宴中無禮離席(宴中還有漢獻帝和百官),曹植和楊修一同駕著馬車,打開了司馬門,在馳道中呼嘯而出,還一面咒罵曹彰。司馬門是皇宮正門,只有天子車隊可以走司馬門下的馳道,連曹操都不敢做的事,這依律當斬。

楊修那年四十五歲了,空有一身高才,但是只能當個幕僚,不要忘記他的太祖父、曾祖父、祖父和父親可都是當過太尉,他把人生的希望都放在曹植身上,然而曹植卻落敗了,兩個朋友先是一同作弊,現在又一同喝酒成癮。

於是曹操殺了自己的屬下楊修,以避免曹植繼續結黨結派,而成為繼承人曹丕的負擔。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父親殺了帶壞自己兒子的壞朋友。

因此楊彪之所以回答曹操「舐犢情深」,其實是在跟曹操抗議: 你愛你的兒子,我也愛我的兒子,你卻因愛你的兒子而殺了我的兒子!


                                                     下一章 毓秀台之旅


薦季直表,鍾繇。
http://www.cidianwang.com/shufazuopin/weijin/246920.htm


宣示表,鍾繇。
http://www.cidianwang.com/shufazuopin/weijin/246918.htm


2017年2月5日 星期日

第十七章 卿為何長跪不起

杜明文聽到了熟悉的胡琴聲音,便往人群中走去,一名舞孃胸前著一件短小的紅色舞衣,露著上胸的潔白皮膚和乳房的上緣,又露出肚臍眼。她紅頭髮,皮膚白皙,額頭挺,眼眶深,鼻子也尖挺,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她正隨著胡琴的旋律在廣場中跳舞,張開雙手不斷的轉著身子,火紅的頭髮和頭紗都在空中轉起圈圈來,因為腰細,使她看起來更像一朵盛開的玫瑰。她的手環上結著鈴鐺,清脆的鈴鐺聲隨著胡琴而共鳴。胡琴聲暫停,她停下來,還維持著撓指如像孔雀的動作,她眼睛往圍繞的群眾掃了一遍,所有人都覺得被她看到了,所有人也看到了她的濃眉大眼和黑眼線。然後胡琴聲轉成急速愉快,舞孃開始拍起手來,再拿起地上的小桶子,往群眾的前面走去,只有幾個人投了五銖錢,然後人群漸漸散去。

杜明文看看那幾位在後面拉著胡琴的樂師也是一副外國人模樣,有一個年紀稍大的樂師還是編著像草繩般的鬍子。表演團體已經逐漸收拾起裝備,杜明文才走向前去投了兩個五銖錢。「多謝,多謝。」一個樂師大聲的說著,舞孃則是拉起兩邊裙襬,輕輕一蹲,表示謝意。

「請問你們是那裡來的人?」杜明文問。

表演團體似乎不喜歡被人家問出身的問題,於是裝做像沒聽到一樣,他們彼此之間則互相說著外國語言,然後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杜明文則是一臉錯愕。他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講了不太適宜的話,可能讓對方覺得話中有歧視或是追究的感覺,所以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不敢去追問清楚。其實杜明文的心中只是想要知道為何在漢末時期,位於亞洲東方的許都的街頭竟有著高加索人種出現? 他們到底是誰? 來自何方? 又為何消失在中國的歷史之中?

杜明文於是往司馬懿家走去,司馬師和司馬昭已經在家門口玩耍,還有另外一個小孩,喔! 就是滿炳,看來滿炳已經完全痊癒了。

世說新語裡有一個名笑話,話說滿炳的兒子滿奮很怕冷風,在一個北風冷冽的日子,司馬昭的兒子晉武帝司馬炎卻故意命令滿奮坐在北面的琉璃屏前,滿奮大概是沒看過琉璃,不知道透明的琉璃是完全不透風的,於是他一直喊冷,笑壞司馬炎了。杜明文想起了這則故事,再看看這眼前的情景,自己也會心一笑。

杜明文在司馬家稍做休息,有馬車聲叩樂叩樂的靠近過來,剛好停在門口,杜明文探頭看看,原來是楊修又來了。

「杜大夫,昨日蒙您削去腳上雞眼,今日走路起來就輕鬆許多,又蒙您共享鮓鮨,甚是感激。今日家父有疾,希望杜大夫可以往診一下。」

「喔!令尊楊彪怎麼了?」杜明文可是在乘時光機前就做了十足的功課,把三國時代的名人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

「是手腳麻痺無力。今天早朝時,在乾清宮向皇上一跪,就站不起來了,還被皇上問:『卿為何長跪不起?』,連皇上都來幫忙扶他了,還讓他躺在龍椅上休息,幾個太醫看過了也束手無策,所以才特別來請求杜大夫的幫助。」

楊修這時遞上了一個紙包住的包裹,「杜大夫,這裡有一包草藥,您一定會用得到,請笑納。」

「謝謝。」杜明文收下了那包裹,他打開看一下發現是一些乾燥過的樹枝型草藥,但是其實他對草藥也沒有研究,所以就擱在一旁的桌上了。他心想這楊彪得的應是成人神經症狀的疾病,並不是他的專長,很有可能是難治的神經病變,他的手上也沒有任何可用的藥物,這趟去看診,大概出糗的機會大,尤其樊阿不在,他更生心虛,遲疑了一會兒。

「杜大夫,求您往診。」楊修原本是打了一個深揖,見對方沒有應允,他突然挺起,隻腳向前,正要蹲跪下去,杜明文趕緊雙手一伸把他扶起來。

「我去,我去。」情急之下杜明文也只能答應了,於是就隨著楊修前往楊府。

楊彪家世顯赫,世襲為臨晉侯。西漢時他的遠祖楊敞是司馬遷的女婿,曾經官至丞相。其曾祖父楊震、祖父楊秉、父親楊賜都曾經是東漢時的文官之首-太尉,而楊彪是東漢最後一任的太尉。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時,曹操將獻帝遷到了許都,從此開始挾天子以令諸侯,他明知道袁紹是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所以他利用獻帝的名義來做了許多表面工夫,包括請楊彪讓出太尉的位子要招袁紹到許都來,又封袁紹為大將軍,袁紹當然不會傻到放棄自己的根據地到曹操的地盤裡去,所以也就形塑了袁紹違抗天子命令的形象,也強化了曹操討伐袁紹的理由。而自楊彪之後東漢就再也沒有太尉這個官名。建安十三年六月,原任司空的曹操廢棄了東漢時司徒司空和太尉的官名,改置西漢時的官名-丞相和御史大夫,曹操也就自任為丞相。

楊彪正癱軟的躺在臥床之上,神智清楚,亦可言語,可是就是手腳不聽使喚,手腳都只能出一點力,手不能舉過肩膀,腳也只能往前小伸,無法走路。接著杜明文對楊彪做了一些神經學檢查,發現他的四肢鬆弛無力,雙側對稱,肌肉呈低張狀態。

看到這樣的情況,杜明文馬上就排除了常見的腦血管中風疾病,轉而意會到這可能是罕見的周邊神經病變。「請問楊大人最近可否有發燒的情況?」他心裡想的可能是病毒感染後,自體抗體會攻擊神經髓鞘的免疫疾病。

「沒有發燒,大夫你不是應該先把脈嗎?」旁邊一個裝扮雍容的婦人這樣說,她態度不是很好,她的頭髻上插了一支大大的綠玉簪子,簪子的一端是一圈圈的玉石圓環相扣,所以應該是單顆玉石雕出來的。成串的玉環在她的頭上搖來搖去,十分顯眼。

「這位是?」

「杜大夫,這是家母。」

「喔,失敬,失敬。」杜明文心知這楊彪的夫人就是大名鼎鼎袁紹和袁術的姐姐,果然是一副千金大小姐的脾氣,而楊修尖銳的個性其來有自。

汝南袁紹家族四世三公,和楊彪家族可以說是門當戶對。

「老爺的身體一向都不錯。」楊老夫人說 ,「而且現在還有在補身體。」

杜明文其實心裡沒有頭緒,這種神經系統的問題即使在二十世紀,也是只有專科醫師憑藉著高科技檢驗儀器才比較可能做出鑑別診斷,更何況現在是在漢朝。

「怎麼樣? 杜大夫聽說是華佗的朋友,不知道有何高見?」楊老夫人又問。

「我目前心裡還沒有確切的想法。」

楊老夫人對於這種實話實說的言語很難接受,神情馬上面露不悅,杜明文也只好在楊修的帶領之下先告退了。

「楊大人,不好意思,可能沒辦法為你治好令尊的病了。」

不過這個時候杜明文突然想起了一個成語典故,話說後來楊修被曹操處死之後,曹操覺得對楊彪這位高官前輩很不好意思,屢屢送東西給楊彪,有一次曹操遇到了楊彪還問:「公何瘦之甚?」他回:「愧無日暺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這也是「舐犢情深」這句成語的由來。所以楊彪應該不會在這場疾病中死亡才對。

「不過,我相信令尊一定會康復的。」

「謝謝,但願如此。」

杜明文一個人走路回到了司馬懿的家,他一路上都在想著楊彪的鑑別診斷,這應該要做電腦斷層掃描(CT scan) ,甚至於是直接做核磁共振影像(MRI),也許也該做腦波圖(EEG),或是肌電圖(EMG),或是神經傳導速度檢查(NCV),當然也要抽血,驗電解質,驗抗體。他邊走邊唸,當然囉,這些檢查現在一項都沒有。

他神情落漠的回到了司馬家,就發現司馬師和司馬昭兩兄弟正被罰跪在中庭裡。

「你們怎麼被罰跪啊?」

「因為我們玩爹爹的藥材。」說著,說著,眼淚就從司馬師的兩個汪汪大眼裡掉了下來,而司馬昭不但流眼淚還流鼻涕,「杜爺爺,快幫我們向娘求求情。」

杜明文這時鼻子聞到從廚房裡飄出的香味,似曾相識,於是他進廚房去看看,春華正用勺子把灶上大鍋裡的冒煙湯水舀到小鍋裡來。

「司馬夫人,您是在煮什麼東西,聞起來這麼的香?」

「是甘草水。」

「甘草水?」

「是啊,剛剛那兩個小孩還把甘草拿去射來射去,真是暴忝天物。所以現在被我罰跪在外面,杜大夫應該是進來幫那兩個小子求情的吧?」

「是,是。正是來幫忙求情的。」

杜明文眼光一掃,看到砧板上,有一些樹枝樣的東西,被切成了斜薄片,應該就是今早楊修送來的東西。

「司馬夫人,這就是甘草?」

「杜先生,您不是大夫嗎?甘草不是很常用的藥物嗎?上回楊修前兩個月送了仲達一包,沒想到今天又送了一包來。」杜明文聽了司馬夫人這些話,也是覺得很冏,自己確實連甘草也不認識。

司馬懿這下剛進大門來,廚房裡也聽得到兩個小孩在向他求情的聲音。他領著兩個小孩走入廚房來。

「仲達你回來啦!大家都來喝一碗甘草茶吧!」司馬夫人說,然後他拿出小碗來分裝茶水。

「這甘草是那裡來的?」仲達問。

「咦?不是你拿回來的嗎?我以為又是楊修送你的。」

兩夫妻的眼睛看向了杜明文,他說:「沒關係啦!是楊修送我的,大家一起喝,一起喝。」

仲達眼睛兇兇的看向妻子,杜明文繼續緩頰:「來喝,來喝,大家喝……」他把碗一一遞給在場的每個人,氣氛和緩了下來,仲達臉部的表情也放鬆了。

味道是很奇怪的東西,它可以喚起人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例如幼年時吃到了某樣美味,然後你就完完全全忘記了這回事,可是當你在數十年後再度嚐到同樣的東西時,你又想起上一回嚐到這個東西時的情景。杜明文一喝到這碗甜甜暖暖的甘草水時,他好像聽著了木魚聲,聽著了如潮汐往返的梵音,濛濛裡好像也看到了裊裊上昇的檀香,也聞到了檀香的焦味,那個記憶,那個記憶就從腦底浮了上來,那是一間廟宇,有著紅色胖胖的柱子,有慈悲微笑的坐佛,嘉義朴子的高明寺。小時候父親每年都在四月八日帶他到高明寺去禮佛,他就拿著小杯子去盛佛祖加持的「甘露水」來喝,那就是甘草水啊!!

霎時間,他的靈感來了。

「仲達,之前楊修也有送過給你甘草是不是 ?」

「是啊,大約三個月之前。聽說有人從并州九原回來,送給了楊彪大人一整車的甘草。」

「喔,我了解了,仲達你可否帶我去一趟楊修家。」

「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子的,今天楊修大人請我去幫楊彪大人看病,我一時沒有想法,現在我有點思緒了,也許可以解決楊彪大人的病痛。」

「好好好,我們喝完馬上就去。」

兩人一齊快步走到了楊彪的宅邸,這時門口衛兵眾多,兩人想靠近還被衛兵制止,但是隨著居中的轎子起程之後,衛兵就跟著離去了。仲達請門房通報之後,楊修才出來迎接兩人入內。

「喔,是仲達和杜大夫啊」楊修說。

「剛剛是誰的車隊啊?」仲達問。

「是曹丞相親自來探望家父。」楊修答。杜明文一聽,心中又是歎息了一聲:又喪失了一次和曹操見面的機會。 

「是這樣子的,杜先生說他現在對於令尊的病情有了一點頭緒,希望能再向德祖問清楚一點。」仲達說。

「楊修大人,我想請教一下,令尊是否經常飲用甘草水?」杜明文說。

「是啊,他已經連續飲用甘草水代替白開水三個月了。」

「這樣啊! 我了解了,令尊的病症應該是喝甘草水所引起的。」

「啊 ? 這甘草水味甘,常用來當藥引子,可以說是百利而無一害啊!」

「錯了,楊修大人,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的藥物如果過量,就會引起病症。而甘草過量則會有這樣的併發症。」

「此事當真 ?」

「是的。」

甘草(Glycyrrhiza uralensisLicorice),生長於中國華北內蒙一帶的荒漠地區,是豆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其乾燥根及地下根狀莖是常用的中藥材。在台灣時常有人因為過度飲用甘草水,造成低血鉀 (Hypokalemia)現象,因為甘草裡的某些成份會造成腎臟過度排出鉀離子,其症狀就是突然性的麻痺。

「那該怎麼辦呢 ?」

「首先當然是先停止飲用甘草水,再來是多攝取水果類的東西。」

「這...... 」楊修面露難色。

「這就是我的醫囑啦! 你一定要接受。」

「不用吃藥?」

「不用,只要停藥,吃水果。」杜明文會這樣說,是因為水果裡通常有大量的鉀元素。

「好,這事我明瞭了。一定按照杜大夫交待的來做! 」楊修深深作了一個揖。

杜明文和司馬懿原本就要告辭了,這時門房又來報告楊修,這回是楊彪的好友鍾繇來訪。


                                                      下一章 鍾繇的楷書

甘草, from Wikipedia

甘草切片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94%98%E8%8D%89#/media/File:Glycyrrhiza_glabra_(Pile_of_Spanish_wood_chips).jpg





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第十六章 漢朝生魚片

隔一天早上起床,兩個小孩還是在發燒,手口足病的症狀也更明顯起來,嘴巴破洞讓兩個小孩沒辦法吃東西,而且還口水直流,雖然前一天杜明文已經預告了這樣的狀況,司馬懿還是因為擔心而悶悶不樂的。

「仲達,我住在你這裡會不會不方便啊!我覺得我是不是搬到外面的客棧去住比較好?!」

「杜老兄,你千萬不要這樣覺得,現在兩位小孩還麻煩你照顧。更何況,你跑了,我可是會被徐晃將軍算帳的。」仲達笑笑的說,「杜老兄,小弟我還有一件事相求?」

「請說,仲達不要客氣。」

「我有個朋友知道有醫者住在我這裡,而且是外科聖手華佗的朋友,他今天想要來求診。」

「喔,我盡我所能看看。」



下午的時候,一個穿著白色衣服,腰部束著一個黑帶子,頭戴冠衿,一幅清談名士造型的人來訪。他還沒說話,杜明文就看出來他走路不太平衡,好像有痛處。

「在下楊修,聽仲達說先生乃華佗之友,精通醫術,特來求診。」

「喔!原來是楊修大人。」杜明文說。

「楊修大人現在可是丞相主簿,甚得丞相重用。」仲達說。

杜明文一生之中,只有在台灣看過唯一一部京劇,就是<曹操與楊修>。這個戲劇裡的白面書生就這樣活生生的跳躍在他的面前。

「我的右腳底疼痛了一陣子了,最近變本加厲,走起路來快要力不從心了,請先生幫我看一下。」

司馬懿馬上為楊修拉了一隻凳子出來,楊修坐了上去,脫去右鞋,杜明文抬起楊修的右腳掌。

「喔~你的痛點應該是小指旁的這個雞眼吧,這個雞眼的位置偏下方,所以走起路來會壓到,會痛。」

「是,是,先生看這要怎麼樣處理才是?」楊修雖然是一個來求診的人,但是杜明文聽得出來,對方似乎有點在考驗他,也感到楊修果然帶給人高傲的感覺。

雞眼或胼胝是腳底某些部份過度磨擦所造成的角質增生現象,雖然無損於人類的健康,但是卻可能在行走的時候帶來疼痛。杜明文如果在現代遇到這樣的病人就會直接轉給皮膚科醫生做冷凍治療,或是敷以角質軟化藥物。但是這時是在古代,杜明文決定挺身一試,因為他在小的時候,也曾經長過雞眼,媽媽帶他去一個密醫的地方,密醫用刀子直接挖掉那個雞眼。

「這種雞眼,就只有用刀子削掉。」

「不能用吃藥的?」

「這只是皮膚的老繭,切掉了就好了。」

「這……」楊修陷入了遲疑。

「杜大夫,說得很有道理啊。這只是皮上之贅生物,切掉就好了。」仲達幫腔。

楊修允諾之後,杜明文便去將樊阿帶來的那箱工具翻翻找找,找出了那把華佗在宛城買來的手術小刀。仲達雖然不明白道理,但還是依吩咐幫忙點起了蠟燭,也拿了一罐高梁酒,也再搬出一張凳子讓楊修的患腳靠在上面。

「楊修大人,這切去雞眼,會痛是難免的,新的皮長出來就好了,你要忍耐一下。」杜明文說,「仲達,你幫忙抓住楊修大人的腳。」

杜明文用酒擦拭腳上的患部先消毒,然後把小刀置在燭火上燒一下,等小刀上的溫度稍退,就由雞眼的上方用力往下一切。角質化的皮膚其實還要用點力才能切入,仲達把腳抓得很穩,楊修的腳還是些微顫動著。杜明文將刀子放置一旁,用一塊布壓住傷口,雖然是割去繭皮,但難免還是會傷到部份正常的組織,楊修的傷口上滲了一點血。

「先壓一下止血。」杜明文說。「這一兩天因為傷口的關係,難免會比較痛,注意傷口的乾淨,不要讓傷口碰到水或是弄髒,如果不小心碰到水或弄髒,要用煮沸過的冷水沖洗,再擦乾。多注意幾天,很快就好了。」

「還好,還好,比想像中的不痛。」楊修說。

就在這個壓傷止血的時候,滿寵家的奴婢走了進來,「司馬大人,杜大夫,我們家滿炳公子今天已經好多了,我們家夫人請我帶來這一點意思給杜大夫。」奴婢遞給了杜明文一個木提籃。「杜大夫,我晚上再來收回提籃。」

「喔,看來是好吃的喔!」楊修說。他放下了腳,剛好把那個提籃放在那凳子上。

那個木提籃是一個漆製品,外層的黑漆裡鑲上了一朵金花。漆製品在漢代已經是大幅流行,甚至變成一種「炫富」的工具,在漆製品上鑲入金銀寶石都是常見的情況,最特別的是大面積的漆製屏風,更是富貴人家才會有的奢侈品。

仲達將提籃的蓋子打開,一股酸味冒了上來 ,裡頭舖了一層米。杜明文還摸不著頭緒,仲達倒是高高興興的進入廚房拿了三雙筷子出來。

「是醋旨,好吃的。杜老哥應該不會反對我們三人一起享用啦! 」仲達說。楊修一看也知道意思,只有杜明文還不了解。

楊修首先動手,用筷子將米撥開,露出了一塊白皙的魚肉,這塊魚肉應該是一條大魚的背肉、魚頭和魚腹的器官,魚鰭和魚皮都已經被切除了,但魚肉看起來並沒有煮熟。

「醋旨? 這字怎麼寫 ?」杜明文問。

「左魚右乍,左魚右旨。」楊修主簿心思很快,說話也乾脆。

杜明文在手上比劃一下,左魚右乍,左魚右旨,這兩字似曾相似,啊,這是日本料理店的生魚片壽司常用的漢字「鮓鮨」!!

「杜大夫還沒想懂啊?!左酉右乍是酢,左酉右旨是酯。酒之酸者是酢(醋),酒之甜者是酯。這種做魚的方法應該是外傳而來的,這魚也和酉類一樣是淹漬物,也有酸甜的味道,故命名為『鮓鮨』」楊修說。

生魚片壽司的源頭據考察應該是發源自東南亞的高山地區,高山上的人想要吃到山下的魚,只好用淹漬的方法,先在去除了易腐敗的器官後的生魚肉片身上抹上鹽,再覆蓋住米飯幫助發醱,於是半發醱的魚變得鹹中帶著酸甜。此吃魚的方法在漢朝前就傳入了中國,在漢朝時流行過。在唐朝時,隨著遣唐使而傳到了日本。日本後來捨棄發醱的過程,直接把醋加入米飯之中,魚則改用新鮮不發醱的,一直流行到現在。但是生魚壽司在日本,還是保持了漢朝時所發明的外來字「鮓鮨」。

「楊大人心思敏捷,果然快人快語。」杜明文說。「我這一想,想了好久才了解,受教了。」

「哈,哈,所以他才會被丞相重用,現在可是丞相的文膽,天下公文俱出德祖之手啊!!」仲達說。

三個人開始開心的吃起那尾生魚起來。

「果然,又酸又甜。」杜明文說。「仲達,這魚,要不要留一些給你的妻兒。」

「不用,不用。」

杜明文心想,這應該古代男尊女卑的文化使然吧,男人間的聚會,女人和小孩只能待在一旁。

那一天的夜裡,杜明文一直想著小時候媽媽帶他去處理腳底那個雞眼的事情,那時候也沒有麻醉,小小的腳底被密醫挖了一個洞,那時哭得很厲害,



又過了一天,杜明文起了一個大早,他先到小孩的房間去看看,司馬懿正在餵兩個小孩吃涼粥,看見兩個小孩都病情大有進步,杜明文也鬆了一口氣。

杜明文走出門外,發現春華正要拎著水桶去提水,他馬上自告奮勇,把水桶強拿了過來:「司馬夫人,這件事情麻煩讓我去做。」杜明文按著春華的指示到了城西的一口井,好幾個人正在排隊取水。輪到了杜明文時,他有樣學樣,把將公用水桶拋入井中,然後費了一大把的手勁才把水桶從井裡拉起來,再把水倒入自家的水桶裡,接著還要將水抬回家裡去,一下子就滿頭大汗。

杜明文想想,二十世紀的人過的日子真的是太幸福了,隨手可得的水和電可是現代文明最重要的因素,人類因此可以少花很多的時間在準備每日所須的水,人類也因為有電,所以方便使用沒有日光的時間,有了自來水和電,人類就突然多了很多可以利用的時間,所以二十世紀初人類的文明就開始以等比級數的速度爆炸。

為什麼是司馬夫人去提水,而不是司馬懿?大概因司馬懿是個官員,即使是個小官員,但如果拋頭露面去提水,被人家撞見不好看。

提完水回來後,他把水倒入水缸之中,杜明文看看水缸中的水其實也不多,只好再去提了兩趟,杜明文看看水缸裡自己的倒影,發現自己儼然成為了一個大鬍子。司馬懿這時又出門去了,杜明文稍做休息之後就興致勃勃出發了,他今天想到許都城周圍到處逛逛,不如就來一趟古代的帝都導覽之旅吧!!

許都城裡到處都有工程在進行著,路上舖著石板,許多人家的門口植著青柳,只是路面上有不少牲畜留下的糞便,或新鮮或乾燥、被人踩踏過的、或是被車輪輾壓過的,處處可見,也聞得到,蒼蠅也是到處亂飛,對於公共場所衛生的不重視可說是中國幾千年來共同的弊病。

西北方是丞相宅邸,門口門禁森嚴,一般人是不能接近的,杜明文才在門口停頓了一下,馬上就有衛兵過來驅趕,他也只能悻悻然的離開。

接著杜明文又走到了孔融被處斬的廣場,這一天廣場上正在進行士兵的演練,司儀高高站在鼓樓之上,士兵像方陣一樣移過來又移過去,百姓都圍在外圈觀看。

「雁行陣。」司儀大喊。

士兵聞令後像一個箭頭般由廣場東側整齊的踏步進來,他們左手執盾,右手斜舉長矛,特別用力踏地,聲勢嚇人。

「刺。」

士兵腳步停歇,右手上的矛往後一縮後,又往前全力一刺。

「再刺。」「刺。」「再刺。」

士兵跟著口令不斷的往前刺。士兵的陣型也就像天上的雁群一樣的前進。

「龜陣。」鼓樓上同時鳴鼓。

士兵們很快的移動,互相緊靠,縮成一個由盾牌組成的大圓錐,就像一隻收了四足的烏龜。

「刺。」

槍矛瞬間由龜甲的縫隙中往四面八方穿出,烏龜變成了一隻刺蝟。

「方陣」

士兵又快速變化成正方形。

「退場。」

士兵以兩步一拍的方式繼續前進,每走兩步就用矛敲拍盾牌兩下,聲勢驚人。訓練節目也就告了一個段落。

杜明文現在才抬頭看看那鼓樓上的一排人物,除了司儀之外,他還認得徐晃和滿寵,還有那個揹著劍的夏侯恩,在夏侯恩身旁有一個帶著眼罩的獨眼將軍,「那一定就是夏侯惇。」杜明文心想。

杜明文再往走向南方前進,他抬頭一看,一隻銅雀矗立在小廣場的中央水池之高台之上。他心想,這該不會就是「銅雀台」吧!

小廣場旁邊有一個庭院入口,前面有兩個衛兵站立,兩人中間的兩隻手各拿著一隻長矛,矛柄抵地,矛尖隨著伸長的手臂而輕輕相靠,他們另外兩隻外面的手則揹在腰後面,一看就知道:平凡人不得進入。

杜明文沿著廣場走一圈,特別停在庭園入口前的石碑前看看。

<銅雀台賦>

從明后以嬉遊兮,登層臺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臺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
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蝃蝀。
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
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雲天亙其既立兮,家願得乎雙逞。
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
休矣美矣!惠澤遠揚。 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
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
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
御龍旂以遨遊兮,迴鸞駕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願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曹植 建安十三年元月

杜明文再讀一次「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蝃蝀。」,哎呀~ 這個諸葛亮可是犯了抹黑又抹黃的奸招,原來他私自改了曹植的名作<銅雀台賦>,當孔明受劉備之託前往東吳遊說孫權共同抗曹之時,這兩句詩在周瑜的面前就變成了「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而愛面子又愛妻的周公瑾就這樣被氣得七孔生煙,馬上就改變了原本猶豫的態度,決定聯劉抗曹!!

杜明文再看看那庭園的門口,可惜他實在沒辦法進去。

他繼續到處逛逛,前方的路口看起來很熱鬧,路人都圍在一起了,杜明文也湊進去看看。

群眾的中心是一個民俗技藝團,一個小孩正牽著一隻猴子在表演中心中走來走去。猴子用兩隻腳走路,兩隻手不斷的拍手鼓掌。一個男子正在敲鑼,大聲的說: 「初次來到貴寶地,小弟今日真歡喜,客官如果牙齒,交給小弟來處理。」他又敲了幾聲鑼,「今日免費,鄉親把握。」

話一說完,猴子開始原地前滾翻起來。

一個婦人說她牙齒會搖,那男子摸摸婦人的患牙。他:「這顆牙齒已經在搖晃了,需要拔除。」

後面的團員接著敲鑼,男人將手放入婦人口中,他口中唸唸有詞,面似猙獰,手臂一個用力扭動,就從婦人的口了拔出了一顆帶血的牙齒,他把那顆牙齒由左到右向群眾展示一遍。

然後又有一個人說他的牙齒也會痛,一樣被邀請到舞台中央,男人再看看他的牙齒,:「是這顆牙痛?」「是。」「還好,還不會搖,我把『蛀蟲』抓出來就好了。」

說完後鑼聲又大作,最後變成細細密密的鑼聲,聽起來很緊張。男子照樣把手放在嘴巴之中,又是假裝痛苦的猙獰表情,然後伸出手來,他用拇指和食指夾一尾白色的蛀蟲,由左而右,一一展示給現場的群眾看。「蛀牙就是蛀蟲引起的,這蛀蟲抓出來之後,牙齒就不會痛了。」

接著男子脫掉上衣,然後用力的展示他上身及兩臂的肌肉,之後開始秀砸木板的功夫,或用腳踢、或用頭錘、或用手斬,一塊塊的木片全都應聲斷裂,鑼聲再度大作,圍觀的群眾也鼓掌叫好。

正在氣氛高昂之時,後方的助手遞給男子一個陶罐子,男子說: 「這是祖傳秘方行氣丸,高貴草藥提煉,日服一顆,強身固體 …………。」他拉開紅色的栓蓋,倒出了兩粒黑藥丸,當場就吞了下去。

杜明文看了心中也起了共鳴,因為以前在台灣的鄉下也是有這樣的景觀,猴戲、抓蛀蟲、拳腳功夫、最後的重點則是賣藥,這一連貫的聚集人潮,以假亂真的招術交叉使用,再推銷藥物的招式原來已經風行了二千年,而「蛀牙是蛀蟲引起的」這種謬論連杜明文小時候也曾經相信過,以前的人大便裡常見有寄生蟲,例如蟯蟲或蛔蟲,自然也就相信嘴巴裡有蟲了。二十世紀中段之後,以「家傳秘方」為名號的賣藥生意依然方興未艾,只是他們的推銷場合由街頭轉到廣播和電視。


杜明文看完這攤戲之後,就在往下一個路口前進,路旁兩邊是不同型式的商店,前方有一群人圍著看表演,人群中有弦樂和鈴鐺節奏,應該是一個歌舞表演。杜明文好不容易才擠到前排來,他看了一眼,心想: 她是艾斯美拉達 Esmeralda 嗎 ?


                                       下一章 卿為何長跪不起


https://www.amazon.co.uk/x9B93-x30FB-x9BA8-x3059-x3057/dp/4751100386

雞眼,This file is a work by Emilio J. Rodríguez-Posada. Please, credit this: emijrp (CC-BY-SA)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9B%9E%E7%9C%BC#/media/File:Evolucion_de_un_callo.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