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5日 星期日

第十三章 曹操的眼淚

車隊在星空之下啷啷噹噹的前進,杜明文和樊阿坐在雙馬並轡而行的車子裡,徐晃和下屬們則是戎裝騎馬。馬蹄聲由原本各自不同的頻率慢慢的演變成同步化,整齊一致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的威武和嚴肅,好像也特別的著急。

杜明文和樊阿雖然睏意很重,呵欠連連,但是兩人都睡不著。木車輪快速的旋轉在充滿礫石的泥路上,不斷的顛簸震動不但讓人心不安,也讓身體不適。天色越來越明亮,杜明文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心裡還掛念著重病的朋友,也為自己進入許都後即將遇到的遭遇感到興奮和焦慮。

「停~」徐晃一聲大叫,騎兵和馬車停在一個驛站前面,大夥下車下馬活動一下,也吃了一些糧食,馬也趁機吃草喝水。驛站裡的士兵為馬車換上新馬,不到半個時辰就繼續趕路行程。

在古代,驛站是統治一個大帝國最重要的工具,驛站提供食宿和換馬,只要是公務人員都可以使用,它確保政令和文書可以在各個省份之間快速流通,讓中央政府和地區政府之間確立快速溝通的管道,尤其是軍事消息。如果把一個國家比擬成人體,驛站可以說是反應快速神經系統。在漢朝時,驛站由中央政府的太尉直轄管理,每三十里設一驛。「驛」字在現今的漢語裡已少用,但在韓、日語裡,還是維持著「車站」的古意。

「請問馬夫大哥,這許都離譙縣有多遠?」杜明文問在馬車前方駕車的士兵。

「喔!譙縣到許都約一百六十里路,我們中午的時候會在下一個驛站換馬,應該今天晚上就可以到達許都了。」

趕路了許久之後,天又黑了,疲倦不堪的杜明文拉開了馬車前的簾子,遠方一座城牆之上,火把閃閃在闇黑的蒼穹之下更顯明亮,城樓看起來規模很大,戍守的士兵也很多。

馬車在距離城門還有數百公尺前的一個地方停了下來,杜明文又掀開簾子看一下,眼前好像有一座橋。

「士兵大哥,這橋叫什麼名字?」杜明文問。

「是灞陵橋,橋下是清潩河。」駕馬車的士兵答 。「前面就是許都了,進這個橋前,要先檢查一下。徐晃將軍已經進去駐軍大帳蓬了,很快就可以通行了。

車隊慢慢的走上了橋面,馬蹄在木橋面上踏出了咚咚咚的聲響。灞陵橋? 杜明文想起來了,來前又讀了一遍三戰演義,話說關羽在和劉備失散了之後,就投降了曹操,雙方約定如果有了劉備的消息,關羽就可以離開,曹操於是精心要以財物收買關羽,又奸詐的使出讓他和兩個嫂子同房的招術,卻都不能使之變節,在關羽為曹操斬了袁紹大將顏良文醜之後,他終於知道了劉備的下落,關羽於是帶著兩個嫂嫂偷偷離開,曹操追了出來,就是在這裡兩人相餞而別。然後關羽回報以「過五關斬六將」,當然赤兔馬也被他騎走了。

車隊已經停在城樓之前。「徐晃奉丞相命令,請開城門。」

主城門旁邊的一個小門先打開了,十幾個小兵出來探一下,擺出預備作戰的姿態,每個人都把手上的矛挺在胸前。守城的裨將也跟著出來,他起初也看不出來來者是誰,直到一個小兵拿著篝火靠近來者,他一認出是徐晃,馬上大喊:「末將該死,未能遠迎將軍,快開城門。」

徐晃領著車隊進了許都城內,車隊在午夜的街上漫遊了一陣子才在一個宅第前停了下來。一個中年人原本是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他立刻迎了上來,他說:「徐晃將軍辛苦了,謝謝您帶回來了華神醫。」

「華神醫病重,我只能帶回來他的弟子,希望有效,人就交給你了。」徐晃此時也是一臉疲憊。「仲達,你該不會就是坐在這門口一整夜等著華神醫吧?」

「是。」

樊阿和杜明文一整天都在車上晃盪著,馬車一停了下來,他們早就忍不住下車腳踩實地,正在舒展著四肢。他們現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根本對於徐晃正在和誰說話毫無興趣。

「兩位大夫久仰久仰,在下曹沖公子少保司馬懿,特請兩位大夫來為公子看病。」仲達客客氣氣的走向他們兩位。

杜明文抬頭一看,眼前這個留著小鬍子,小小扁扁的眼睛,臉形瘦長的男子竟然就是司馬懿,而他們趕路了一晝夜所要看的患者是曹操的小兒子,曹沖。

「兩位大夫辛苦了,請兩位大夫先隨我去看一下曹沖公子。」司馬懿的音調裡,似乎有忍不住的哀傷。他右手舉起燭火,伸長左手掌,示意兩位往門內走去。「曹丞相剛剛才回去。」

而徐晃和他的部屬們則是完成任務,鬆了一口氣,轉身過去,慢慢的回到軍營去。

「請問,公子沖是得了什麼病?」

「被毒鼠咬傷。」

「毒鼠?只聽過毒蛇,和毒犬,但是沒聽過毒鼠啊?」樊阿說。

「您倆跟我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這個房間在暗夜裡仍有小燭火閃爍著。「燈火太亮會讓公子不舒服,所以就剩這麼一隻燭火。」司馬懿解釋著。

進入屋裡,一個僕人正要餵病人喝藥水,病人則是一臉緊張,雙口堅閉,喉部不斷發出厚厚的怪聲。僕人正要用湯匙把病人的嘴巴張開,病人的頭扭來扭去,湯匙也沒有辦法對到他的嘴巴,於是徒然無功。病人此刻則是狂吼狂叫。一個僕人用雙手護住了他的頭,另一個則用手要扮開病人的嘴巴,病人則趁機咬了一口,僕人大叫一聲,他的手指頭正被咬得緊緊的。

「快捏住病人鼻子。」杜明文大喊。

另外一個幫忙餵藥的僕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捏住鼻子,趁病人喘氣的時候,縮手回來。」

另一個僕人會意過來,馬上捏住了病人鼻子,一下子那隻被咬住的手就縮了回來。

「先讓步一下,我們來看看。」杜明文說。

在司馬懿的示意下,兩個僕人就走開了,杜明文進到了病人的身邊,病人明顯的恐慌倒縮在床的另外一角。杜明文看他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男孩,面型消瘦,頭不斷的抖動著,兩個眼睛上都是血絲,兩個瞳孔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幅可憐的歷盡滄桑模樣。

杜明文刻意的對病人說:「來喝水。」

病人一聽,馬上就反射性的喉部痙攣,恐慌至極。

杜明文這下馬上就明瞭了。他先退後,又看一下那隻僕人剛剛被咬的手:「還好沒有破皮,只有深深的咬痕,趕快去洗手乾淨,沒有大礙。」

一行人都退出了門外。樊阿輕率的先說話:「唉!沒救了,是犬毒。發病了,就必死。這是師父教的,一定會死。可憐啊!可憐!只是個小孩。」杜明文早已紅了眼眶,做為一個小兒科醫師,即使不會在病人的前面表示哀傷,但是轉身過來的時候,常常會為了病人的不幸而流淚,尤其因為他們是兒童。

「是的,今天來的幾個大夫都是這麼說的,可是公子明明就是被毒鼠咬到的,不是毒狗。」司馬懿說。「晚上太醫向曹丞相解釋過了,他一臉鎮定,可是就剛剛他離開的時候,我聽見了他的哭聲,那麼一個叱吒風雲的人,那麼一個人人都敬畏如神的人物,竟然這樣哭得唏哩嘩啦的。」

狂犬病(Rabies)為麗莎病毒(Lyssavirus)所感染致病,麗莎(Lyssa)是希臘神話裡掌管瘋狂的女神,這個疾病幾乎會感染廣泛的哺乳類動物,尤其是靈長目、食肉目和翼手目,所以這個病毒可能是從哺乳類演化之初就存在了。狂犬病病毒會造成中樞神經不可逆的破壞,發病者無論人畜幾乎都會死亡。病毒使被感染者瘋狂,而帶病毒的唾液傳到被咬者的傷口,動物因有舔爪的習性,是故被動物抓傷亦有可能得病。人類患者在喝水時,或想到喝水時,會有喉部神經痙攣的現象,是故又被稱為恐水症。

杜明文則是想起了不久前曾經參加過的一場狂犬病研討會,其中一名中國學者引用東晉葛洪所著的<肘後備急方>裡的犬毒章:

<凡犬咬人,七日一發,過三七日而不發,則脫也。要過百日,乃為大免。,,,,發則不可救矣。>這段文字將狂犬病的發病原因,潛伏期及不可救的癒後記載得很清楚。

<忽鼻頭燥,眼赤不食,避人藏身,皆欲發狂。>也把狂犬病的症狀寫得很清楚。

「時間不早了,兩位先生還是先跟我回去休息一下,你們長途跋涉而來,在這裡一定沒有依靠,來我的住家吧。這裡是環夫人住所,兩位不適合在這裡久留。」司馬懿於是帶領兩個人出了那個房子,在冷清清的街道上走了好長一段路。許都城裡的街道地板都舖上了石板,路面於是更反射出冷漠的光芒。夜巡的更夫兩人一組,一個舉著篝火,另一個敲著鑼,鑼連響了四下,口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杜老哥,我怎麼覺得我現在身邊好像還是輕飄飄的,好像還在搖來搖去。」

「因為我們今天坐了一整天的車子已經習慣了那種搖來搖去的頻率,所以現在我們下了車就反而不習慣了。」杜明文說,但他可不敢說出耳朵前庭,三半規管這些大道理。古代人並沒有很多的機會可以長期坐在車子或船裡旅行,所以樊阿也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司馬懿一路上都靜默著。

司馬懿領他們兩人回到了他的家,開了一個房間讓兩個人睡覺。樊阿說肚子餓,於是他又從廚房裡拿出了一些乾糧,兩人吃了一頓之後才睡。


就在睡得正熟的時候,杜明文覺得好像聽到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好像是小孩的嬉笑聲,他張開眼睛,一個小孩的正頑皮的面對著他,他的光頭上只在前額上方留了一撮桃型的頭髮。

「哈哈哈,你睡醒了。」小孩說,他的嘴巴張得很大,明顯得正在對杜明文開玩笑。然後這的小孩的鼻孔裡慢慢的流出兩條黃黃的鼻涕,忽然間他用力鼻子一吸,兩條鼻涕又收回了鼻孔裡去,只剩下鼻孔旁的殘漬。

「弟弟,你別亂鬧客人,當心爹爹回來後修理你。」另外一個大一點的男童想要阻止弟弟的惡作劇,哥哥的頭髮稍長已經結了一個髻。

「小弟弟,你們好啊。」杜明文說。此刻樊阿也伸伸懶腰,他睜開眼睛,也看到了這兩個小朋友,「你們好啊,叫什麼名字啊 ?!」

「我叫司馬師,他叫司馬昭。」年紀大的男孩說。

杜明文倒吸了一口氣,眼前這兩個小毛頭就是司馬師和司馬昭。「那你們爹爹司馬懿呢?」

「他一大早就去沖公子那裡了,我們娘叫我們來請你們去吃午飯。」

「已經中午了?!」樊阿問。兩人坐了一畫夜的馬車,又在曹沖那裡待到了半夜,這一睡當然就是到隔天中午了。

「是啊,你們睡好久喔,我們爹爹特別交待不要吵你們的。」

「好,好,好,真乖,真乖,快告訴伯伯,你們家的茅房在那裡,我尿急了。」杜明文問。

兩個小孩高高興興帶客人先去茅房方便,然後再帶客人回到餐廳吃飯。一個婦人,想來是司馬懿的夫人,正在從廚房裡端菜出來。

「兩位先生請坐,仲達交待要好好招待兩位。」

「司馬夫人你太客氣了。」杜明文拱手說。

吃飽午飯後,樊阿便想要走了,畢竟對他而言現在最掛心的還是華佗的病情。但是杜明文心想,現在好不容易住進司馬懿的家裡,這絕對是他的旅程中最美妙的時候了。

「啊!仲達有交待,兩位先生暫時不可離去。這要先向曹丞相稟告之後,由他來裁決。」

「哼!我才不理什麼曹操不曹操咧!老子就是要走了。」樊阿又陷入激動的情緒裡了。

「先生如果掛念,可以先寫信去問問。我們這裡離譙縣近,差人送信還算簡單,你們可以到東城門去看看有沒人人剛好要去譙縣的,塞個五銖錢就行了。」

「好吧!」樊阿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

這時司馬懿剛好回到家來。「啊~兩位先生你們好,昨晚睡得還好吧!」

「仲達,今天沖公子的狀況怎麼樣了?」

「沖公子今日的樣子更不好了,形同彌留狀況,恐怕即將不治,他已經四五天沒有吃任何東西。」司馬懿垂頭喪氣的說。

「沖公子是丞相的兒子裡最聰穎的,五六歲的時候就有神童的稱號,最著名的事蹟是『曹沖秤象』,曹操最偏愛的小兒子,也是他最可能的接班人。可惜,可惜,,,。別說這些了,兩位先生如何已經吃飽了,就和我去鑑定一下毒鼠。」

「毒鼠?」

「有人今天早上補到毒鼠,現在正關在籠子裡。丞相下令這件事情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丞相的意思是?」

「一定是有人刻意放毒鼠,將毒鼠放在沖公子住的地方。」

「什麼人最有嫌疑?」

「,,,,,,這不可說。」仲達面露無奈。「兩位先和我去看一下毒鼠吧!」

「春華,妳再去弄幾樣菜來吃,別虧待了客人。」仲達這樣對妻子說。

「等等,仲達,你先吃午飯再出門吧!」司馬夫人捨不得夫婿沒吃飯。

仲達於是坐了下來,隨便吃了幾口,趁太太又進去準備菜的時候,就急著要出門。他離開的時候,向司馬師和司馬昭做了一個食指豎在嘴巴前的動作,兩個小孩也把食指豎在嘴巴前,司馬昭突然打了一個噴嚏,兩條黃鼻涕從他的鼻孔泛濫到下巴,司馬懿用他的袖子往兒子的鼻孔嘴巴用力抿一下,看似乾淨了。於是司馬懿、杜明文和樊阿就偷偷的出門去了,兩個小孩還把食指豎在嘴巴前。


                                              下一章 仲達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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