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第十六章 漢朝生魚片

隔一天早上起床,兩個小孩還是在發燒,手口足病的症狀也更明顯起來,嘴巴破洞讓兩個小孩沒辦法吃東西,而且還口水直流,雖然前一天杜明文已經預告了這樣的狀況,司馬懿還是因為擔心而悶悶不樂的。

「仲達,我住在你這裡會不會不方便啊!我覺得我是不是搬到外面的客棧去住比較好?!」

「杜老兄,你千萬不要這樣覺得,現在兩位小孩還麻煩你照顧。更何況,你跑了,我可是會被徐晃將軍算帳的。」仲達笑笑的說,「杜老兄,小弟我還有一件事相求?」

「請說,仲達不要客氣。」

「我有個朋友知道有醫者住在我這裡,而且是外科聖手華佗的朋友,他今天想要來求診。」

「喔,我盡我所能看看。」



下午的時候,一個穿著白色衣服,腰部束著一個黑帶子,頭戴冠衿,一幅清談名士造型的人來訪。他還沒說話,杜明文就看出來他走路不太平衡,好像有痛處。

「在下楊修,聽仲達說先生乃華佗之友,精通醫術,特來求診。」

「喔!原來是楊修大人。」杜明文說。

「楊修大人現在可是丞相主簿,甚得丞相重用。」仲達說。

杜明文一生之中,只有在台灣看過唯一一部京劇,就是<曹操與楊修>。這個戲劇裡的白面書生就這樣活生生的跳躍在他的面前。

「我的右腳底疼痛了一陣子了,最近變本加厲,走起路來快要力不從心了,請先生幫我看一下。」

司馬懿馬上為楊修拉了一隻凳子出來,楊修坐了上去,脫去右鞋,杜明文抬起楊修的右腳掌。

「喔~你的痛點應該是小指旁的這個雞眼吧,這個雞眼的位置偏下方,所以走起路來會壓到,會痛。」

「是,是,先生看這要怎麼樣處理才是?」楊修雖然是一個來求診的人,但是杜明文聽得出來,對方似乎有點在考驗他,也感到楊修果然帶給人高傲的感覺。

雞眼或胼胝是腳底某些部份過度磨擦所造成的角質增生現象,雖然無損於人類的健康,但是卻可能在行走的時候帶來疼痛。杜明文如果在現代遇到這樣的病人就會直接轉給皮膚科醫生做冷凍治療,或是敷以角質軟化藥物。但是這時是在古代,杜明文決定挺身一試,因為他在小的時候,也曾經長過雞眼,媽媽帶他去一個密醫的地方,密醫用刀子直接挖掉那個雞眼。

「這種雞眼,就只有用刀子削掉。」

「不能用吃藥的?」

「這只是皮膚的老繭,切掉了就好了。」

「這……」楊修陷入了遲疑。

「杜大夫,說得很有道理啊。這只是皮上之贅生物,切掉就好了。」仲達幫腔。

楊修允諾之後,杜明文便去將樊阿帶來的那箱工具翻翻找找,找出了那把華佗在宛城買來的手術小刀。仲達雖然不明白道理,但還是依吩咐幫忙點起了蠟燭,也拿了一罐高梁酒,也再搬出一張凳子讓楊修的患腳靠在上面。

「楊修大人,這切去雞眼,會痛是難免的,新的皮長出來就好了,你要忍耐一下。」杜明文說,「仲達,你幫忙抓住楊修大人的腳。」

杜明文用酒擦拭腳上的患部先消毒,然後把小刀置在燭火上燒一下,等小刀上的溫度稍退,就由雞眼的上方用力往下一切。角質化的皮膚其實還要用點力才能切入,仲達把腳抓得很穩,楊修的腳還是些微顫動著。杜明文將刀子放置一旁,用一塊布壓住傷口,雖然是割去繭皮,但難免還是會傷到部份正常的組織,楊修的傷口上滲了一點血。

「先壓一下止血。」杜明文說。「這一兩天因為傷口的關係,難免會比較痛,注意傷口的乾淨,不要讓傷口碰到水或是弄髒,如果不小心碰到水或弄髒,要用煮沸過的冷水沖洗,再擦乾。多注意幾天,很快就好了。」

「還好,還好,比想像中的不痛。」楊修說。

就在這個壓傷止血的時候,滿寵家的奴婢走了進來,「司馬大人,杜大夫,我們家滿炳公子今天已經好多了,我們家夫人請我帶來這一點意思給杜大夫。」奴婢遞給了杜明文一個木提籃。「杜大夫,我晚上再來收回提籃。」

「喔,看來是好吃的喔!」楊修說。他放下了腳,剛好把那個提籃放在那凳子上。

那個木提籃是一個漆製品,外層的黑漆裡鑲上了一朵金花。漆製品在漢代已經是大幅流行,甚至變成一種「炫富」的工具,在漆製品上鑲入金銀寶石都是常見的情況,最特別的是大面積的漆製屏風,更是富貴人家才會有的奢侈品。

仲達將提籃的蓋子打開,一股酸味冒了上來 ,裡頭舖了一層米。杜明文還摸不著頭緒,仲達倒是高高興興的進入廚房拿了三雙筷子出來。

「是醋旨,好吃的。杜老哥應該不會反對我們三人一起享用啦! 」仲達說。楊修一看也知道意思,只有杜明文還不了解。

楊修首先動手,用筷子將米撥開,露出了一塊白皙的魚肉,這塊魚肉應該是一條大魚的背肉、魚頭和魚腹的器官,魚鰭和魚皮都已經被切除了,但魚肉看起來並沒有煮熟。

「醋旨? 這字怎麼寫 ?」杜明文問。

「左魚右乍,左魚右旨。」楊修主簿心思很快,說話也乾脆。

杜明文在手上比劃一下,左魚右乍,左魚右旨,這兩字似曾相似,啊,這是日本料理店的生魚片壽司常用的漢字「鮓鮨」!!

「杜大夫還沒想懂啊?!左酉右乍是酢,左酉右旨是酯。酒之酸者是酢(醋),酒之甜者是酯。這種做魚的方法應該是外傳而來的,這魚也和酉類一樣是淹漬物,也有酸甜的味道,故命名為『鮓鮨』」楊修說。

生魚片壽司的源頭據考察應該是發源自東南亞的高山地區,高山上的人想要吃到山下的魚,只好用淹漬的方法,先在去除了易腐敗的器官後的生魚肉片身上抹上鹽,再覆蓋住米飯幫助發醱,於是半發醱的魚變得鹹中帶著酸甜。此吃魚的方法在漢朝前就傳入了中國,在漢朝時流行過。在唐朝時,隨著遣唐使而傳到了日本。日本後來捨棄發醱的過程,直接把醋加入米飯之中,魚則改用新鮮不發醱的,一直流行到現在。但是生魚壽司在日本,還是保持了漢朝時所發明的外來字「鮓鮨」。

「楊大人心思敏捷,果然快人快語。」杜明文說。「我這一想,想了好久才了解,受教了。」

「哈,哈,所以他才會被丞相重用,現在可是丞相的文膽,天下公文俱出德祖之手啊!!」仲達說。

三個人開始開心的吃起那尾生魚起來。

「果然,又酸又甜。」杜明文說。「仲達,這魚,要不要留一些給你的妻兒。」

「不用,不用。」

杜明文心想,這應該古代男尊女卑的文化使然吧,男人間的聚會,女人和小孩只能待在一旁。

那一天的夜裡,杜明文一直想著小時候媽媽帶他去處理腳底那個雞眼的事情,那時候也沒有麻醉,小小的腳底被密醫挖了一個洞,那時哭得很厲害,



又過了一天,杜明文起了一個大早,他先到小孩的房間去看看,司馬懿正在餵兩個小孩吃涼粥,看見兩個小孩都病情大有進步,杜明文也鬆了一口氣。

杜明文走出門外,發現春華正要拎著水桶去提水,他馬上自告奮勇,把水桶強拿了過來:「司馬夫人,這件事情麻煩讓我去做。」杜明文按著春華的指示到了城西的一口井,好幾個人正在排隊取水。輪到了杜明文時,他有樣學樣,把將公用水桶拋入井中,然後費了一大把的手勁才把水桶從井裡拉起來,再把水倒入自家的水桶裡,接著還要將水抬回家裡去,一下子就滿頭大汗。

杜明文想想,二十世紀的人過的日子真的是太幸福了,隨手可得的水和電可是現代文明最重要的因素,人類因此可以少花很多的時間在準備每日所須的水,人類也因為有電,所以方便使用沒有日光的時間,有了自來水和電,人類就突然多了很多可以利用的時間,所以二十世紀初人類的文明就開始以等比級數的速度爆炸。

為什麼是司馬夫人去提水,而不是司馬懿?大概因司馬懿是個官員,即使是個小官員,但如果拋頭露面去提水,被人家撞見不好看。

提完水回來後,他把水倒入水缸之中,杜明文看看水缸中的水其實也不多,只好再去提了兩趟,杜明文看看水缸裡自己的倒影,發現自己儼然成為了一個大鬍子。司馬懿這時又出門去了,杜明文稍做休息之後就興致勃勃出發了,他今天想到許都城周圍到處逛逛,不如就來一趟古代的帝都導覽之旅吧!!

許都城裡到處都有工程在進行著,路上舖著石板,許多人家的門口植著青柳,只是路面上有不少牲畜留下的糞便,或新鮮或乾燥、被人踩踏過的、或是被車輪輾壓過的,處處可見,也聞得到,蒼蠅也是到處亂飛,對於公共場所衛生的不重視可說是中國幾千年來共同的弊病。

西北方是丞相宅邸,門口門禁森嚴,一般人是不能接近的,杜明文才在門口停頓了一下,馬上就有衛兵過來驅趕,他也只能悻悻然的離開。

接著杜明文又走到了孔融被處斬的廣場,這一天廣場上正在進行士兵的演練,司儀高高站在鼓樓之上,士兵像方陣一樣移過來又移過去,百姓都圍在外圈觀看。

「雁行陣。」司儀大喊。

士兵聞令後像一個箭頭般由廣場東側整齊的踏步進來,他們左手執盾,右手斜舉長矛,特別用力踏地,聲勢嚇人。

「刺。」

士兵腳步停歇,右手上的矛往後一縮後,又往前全力一刺。

「再刺。」「刺。」「再刺。」

士兵跟著口令不斷的往前刺。士兵的陣型也就像天上的雁群一樣的前進。

「龜陣。」鼓樓上同時鳴鼓。

士兵們很快的移動,互相緊靠,縮成一個由盾牌組成的大圓錐,就像一隻收了四足的烏龜。

「刺。」

槍矛瞬間由龜甲的縫隙中往四面八方穿出,烏龜變成了一隻刺蝟。

「方陣」

士兵又快速變化成正方形。

「退場。」

士兵以兩步一拍的方式繼續前進,每走兩步就用矛敲拍盾牌兩下,聲勢驚人。訓練節目也就告了一個段落。

杜明文現在才抬頭看看那鼓樓上的一排人物,除了司儀之外,他還認得徐晃和滿寵,還有那個揹著劍的夏侯恩,在夏侯恩身旁有一個帶著眼罩的獨眼將軍,「那一定就是夏侯惇。」杜明文心想。

杜明文再往走向南方前進,他抬頭一看,一隻銅雀矗立在小廣場的中央水池之高台之上。他心想,這該不會就是「銅雀台」吧!

小廣場旁邊有一個庭院入口,前面有兩個衛兵站立,兩人中間的兩隻手各拿著一隻長矛,矛柄抵地,矛尖隨著伸長的手臂而輕輕相靠,他們另外兩隻外面的手則揹在腰後面,一看就知道:平凡人不得進入。

杜明文沿著廣場走一圈,特別停在庭園入口前的石碑前看看。

<銅雀台賦>

從明后以嬉遊兮,登層臺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臺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
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蝃蝀。
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
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雲天亙其既立兮,家願得乎雙逞。
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
休矣美矣!惠澤遠揚。 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
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
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
御龍旂以遨遊兮,迴鸞駕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願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曹植 建安十三年元月

杜明文再讀一次「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蝃蝀。」,哎呀~ 這個諸葛亮可是犯了抹黑又抹黃的奸招,原來他私自改了曹植的名作<銅雀台賦>,當孔明受劉備之託前往東吳遊說孫權共同抗曹之時,這兩句詩在周瑜的面前就變成了「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而愛面子又愛妻的周公瑾就這樣被氣得七孔生煙,馬上就改變了原本猶豫的態度,決定聯劉抗曹!!

杜明文再看看那庭園的門口,可惜他實在沒辦法進去。

他繼續到處逛逛,前方的路口看起來很熱鬧,路人都圍在一起了,杜明文也湊進去看看。

群眾的中心是一個民俗技藝團,一個小孩正牽著一隻猴子在表演中心中走來走去。猴子用兩隻腳走路,兩隻手不斷的拍手鼓掌。一個男子正在敲鑼,大聲的說: 「初次來到貴寶地,小弟今日真歡喜,客官如果牙齒,交給小弟來處理。」他又敲了幾聲鑼,「今日免費,鄉親把握。」

話一說完,猴子開始原地前滾翻起來。

一個婦人說她牙齒會搖,那男子摸摸婦人的患牙。他:「這顆牙齒已經在搖晃了,需要拔除。」

後面的團員接著敲鑼,男人將手放入婦人口中,他口中唸唸有詞,面似猙獰,手臂一個用力扭動,就從婦人的口了拔出了一顆帶血的牙齒,他把那顆牙齒由左到右向群眾展示一遍。

然後又有一個人說他的牙齒也會痛,一樣被邀請到舞台中央,男人再看看他的牙齒,:「是這顆牙痛?」「是。」「還好,還不會搖,我把『蛀蟲』抓出來就好了。」

說完後鑼聲又大作,最後變成細細密密的鑼聲,聽起來很緊張。男子照樣把手放在嘴巴之中,又是假裝痛苦的猙獰表情,然後伸出手來,他用拇指和食指夾一尾白色的蛀蟲,由左而右,一一展示給現場的群眾看。「蛀牙就是蛀蟲引起的,這蛀蟲抓出來之後,牙齒就不會痛了。」

接著男子脫掉上衣,然後用力的展示他上身及兩臂的肌肉,之後開始秀砸木板的功夫,或用腳踢、或用頭錘、或用手斬,一塊塊的木片全都應聲斷裂,鑼聲再度大作,圍觀的群眾也鼓掌叫好。

正在氣氛高昂之時,後方的助手遞給男子一個陶罐子,男子說: 「這是祖傳秘方行氣丸,高貴草藥提煉,日服一顆,強身固體 …………。」他拉開紅色的栓蓋,倒出了兩粒黑藥丸,當場就吞了下去。

杜明文看了心中也起了共鳴,因為以前在台灣的鄉下也是有這樣的景觀,猴戲、抓蛀蟲、拳腳功夫、最後的重點則是賣藥,這一連貫的聚集人潮,以假亂真的招術交叉使用,再推銷藥物的招式原來已經風行了二千年,而「蛀牙是蛀蟲引起的」這種謬論連杜明文小時候也曾經相信過,以前的人大便裡常見有寄生蟲,例如蟯蟲或蛔蟲,自然也就相信嘴巴裡有蟲了。二十世紀中段之後,以「家傳秘方」為名號的賣藥生意依然方興未艾,只是他們的推銷場合由街頭轉到廣播和電視。


杜明文看完這攤戲之後,就在往下一個路口前進,路旁兩邊是不同型式的商店,前方有一群人圍著看表演,人群中有弦樂和鈴鐺節奏,應該是一個歌舞表演。杜明文好不容易才擠到前排來,他看了一眼,心想: 她是艾斯美拉達 Esmeralda 嗎 ?


                                       下一章 卿為何長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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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眼,This file is a work by Emilio J. Rodríguez-Posada. Please, credit this: emijrp (CC-BY-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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