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8日 星期日

第十四章 仲達的人生谷底

許都,原稱為許縣,位於現今河南省的中央地區,秦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時,屬穎川郡,漢時屬豫州。漢獻帝劉協原本被董卓從洛陽綁架到了長安,二年後董卓被呂布所殺,劉協繼續被董卓的餘黨郭汜、李傕等控制,之後在國舅董奉的幫助之下逃了出來。那時曹操剛剛好擊敗袁術呂布,並且成為控制了兗、徐、豫州的一方諸侯,而劉協正像天上掉下來的寶物直接撲向了曹操的懷抱。曹操將劉協移駕到了許都,採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方式,自命為大將軍兼司空,尤其在打敗了北方的最大對手袁紹之後,曹操的勢力已經是中國之最強。許都因此變成了東漢末年的首都,一直到曹丕稱帝時,魏朝的首都才又遷回洛陽。

杜明文一行人正走在許都的街道上,街面以大塊的青石磨平鋪設,路旁植著柳樹,許縣原本只是一個小城,現在卻意外成為一個帝都,像一個大人穿上了一件小衣服,所以城裡到處都有熱絡的建築工事正在進行著。他們走過了一處正在舖地板石材的路面,此刻陽光燦爛但是塵土飛揚,路過的人都只好瞇著眼睛,然而司馬懿走得特別快,大概是因為他的心裡急,兩人也只好緊緊的跟著司馬懿的腳步。

一行人走到了一個官署的前面,司馬懿停下來請門房稟報,杜明文前後左右看看,不知所然,抬頭才看到官府的招牌:「司隸校尉府」。杜明文知道這是一個不小的官職,但他也不知道這個官職的大小和權力範圍。

士兵接著引領三人進入府中,「諾,這就是今天早上捕到的毒鼠。」

杜明文看看這隻毒鼠,這雖然是一隻小型的哺乳動物,但明顯不是一隻鼠,看起來像是貂或是果子狸,大小如同松鼠,兩眼之間又一撮白毛,鼻孔像小豬。突然間他想起來那場狂犬病的研討會,那個中國的病例報告......這個動物叫做......對了是「鼬獾」,中國新近有三例鼬獾致人類發病的狂犬病報告。

只是,這狂犬病的鼬獾是怎麼來的呢?是誰把發病的鼬獾丟在沖公子的住所呢?

「是的,就是這種毒鼠,就像毒犬一樣,什麼都咬。沖公子是一個很愛護動物的人,有一天在自家院子裡發現了一隻受傷的鼠,於是就好心為它包紮,沖公子還特別把它養在木籠子裡,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後,這鼠發毒了,沖公子不小心被咬了,於是種下禍根。」仲達說。

「那隻鼠呢?」

「早就死了吧!」

「請問這種鼠很常見嗎?一般會出現在家宅裡嗎?」

「這鼠不常見,但是有人專門在抓這種鼠當做野味,應該是山林裡才會有的動物,城南的市場裡偶爾有人在賣。」仲達說,「這種鼠看起來還蠻可愛的,沖公子一看就喜歡。」

杜明文心裡想:「非常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補抓鼬獾,然後讓鼬獾被已得狂犬病的狗咬傷,之後丟棄在沖公子的庭院裡,主事的人非常的了解狂犬病和沖公子的嗜好。」

「到底會是誰呢?」「一定是和曹操有深仇大恨的人。」樊阿自問自答。

司馬懿則是不跟話,杜明文看看司馬懿的眼神,仲達原本是興致勃勃的想要辦案,但是他突然間好像沉默了下來,他知道仲達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司馬懿把兩位先生又帶回家裡頭去,他交代兩位千萬不可離開,一定要等他請示過曹操後,才能知道下一步。

司馬懿很晚的時候才回到家裡來,樊阿已經睡熟了,杜明文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有人進進出出的聲音,他特別出來看看。此刻的仲達正坐在庭院的階梯,他正在喝著酒,狀似悲慘。

杜明文試探性的問著:「仲達,難不成沖公子已經過世了?」

「是的。哎~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仲達說。

「你有什麼心事,我們可以聊聊。」

仲達繼續喝他的酒,顯然不想再談,畢竟杜明文只是他剛剛才認識的陌生人。「我說,你也不懂。」

「我知道年輕有學名的司馬仲達被曹操拔擢當做是曹沖公子的教師。仲達覺得沖公子將來大有機會繼承曹操的基業,沒想到沖公子意外早逝。滿懷大志的司馬仲達怕從此之後被曹操冷凍起來。」

杜明文一席話完全說中了司馬懿的心事。司馬懿抬起眼來看著杜明文,已經忍不住淚眼盈眶。

「你我萍水相逢,你竟然這樣知道我。」仲達說,「你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啊!」

司馬懿把喝到一半的酒瓶向杜明文舉去,杜明文舉瓶喝了一口,「嗯,是高梁酒。」。

「嗯,沒錯,是高梁釀造的。」司馬懿接回了酒瓶,又連灌了好幾口。

「其實我現在最憂心的是,我怕曹丞相怪罪下來,我現在是待罪之身,我決定要自請處分。」仲達繼續說,「你們兩個也要注意,因為曹丞相有可能會遷怒怪罪下來。」

「那麼,找出兇手一事呢?你也許可以戴罪立功啊!」

「哈哈,曹沖死了對誰最有利,誰就是兇手。」

「所以你認為是曹丕? 」杜明文問。

司馬懿似笑似哭:「能夠知道曹沖的喜好,又能夠自由的接近曹沖的住處,確實可能只有曹家人或是近衛才有可能。但,就算是曹丕做的,那是他們家裡的事,我們外人能插手嗎?就算我有百分之百的証據是曹丕殺了曹沖,但是曹操就一定會殺了曹丕嗎?曹丕也是曹操的兒子啊!曹操腦羞之下,搞不好還會殺了我。而我從此之後,不就成為了曹丕的死敵了嗎?總之,這件事情,我還是明哲保身比較好,以免惹上殺身之禍。」

「你講得很有道理,不愧是司馬仲達。我今天看你在司隸校尉府原本是興致勃勃的要辦案,突然間臉色大變,我想你應該就是當下參透了這個道理吧!」

「哈哈哈,你真的很厲害,連人的心事都可以參透。」

「那裡,那裡。」

「只是恐怕我再也沒有翻身的一天了。」

「不會的,仲達,你是一個能人,你一定會有揚名於世的一天。」

司馬懿面對這人生突如其來的挫折,還是難免驚慌恐懼,曹丞相是否會翻臉無情? 這恐怖的情緒正籠罩在仲達的一呼一吸之中,讓他的心靈無時不刻都在承擔崩塌粉碎的痛苦。這個年輕人還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可以安度這個危機,而且在未來的日子裡,他還會像曹操一樣發光發熱。

第二天司馬懿早早出門之後,沒多久之後就回來了。

「曹丞相為沖公子立下了靈堂,只准家人追悼,連我這個公子少傅都不能接近。」司馬懿垂頭喪氣的說,「看來,我真的是被冷凍了,連一個要自請處分的機會都沒有。」

杜明文覺得尷尬,不知道該什麼安慰才好,樊阿知道狀況不對,也只好噤聲。

下午的時候,徐晃領了一群士兵到了司馬懿的家門口,仲達看到了這樣的陣仗,也不禁腿軟了下來,他以為是曹操派人來捉他入罪。

徐晃自己一人跨入了家門,仲達則是往前迎接並深深的鞠躬。徐晃:「仲達,曹丞相剛剛召開軍事會議,他決定一個月後就要出兵荊州了。他對於華佗沒有來頗有微詞,不過還好譙縣那裡傳來消息說華佗已經死了,所以我才能免過。至於我所帶回來的華佗學生二人,曹丞相指示他們兩人進入我的帳中,隨我軍往南討伐荊州。你把他們倆人交給我吧!」

樊阿在一旁聽到華佗的惡耗早已哭泣起來。「憑什麼?憑什麼叫我去從軍,師父,師父。我要回譙縣去,我要回譙縣去。我才不要跟你回去咧。」樊阿邊說邊吵邊哭。杜明文在一旁也紅了眼眶。

「徐晃將軍,華佗大夫遽逝,應該讓他們回去奔喪,這也是人之常情。」仲達說。

「不行,萬一他們跑了怎麼辦?曹丞相怪罪下來,我可承擔不起。」

杜明文看看已經在崩潰邊緣的樊阿,他說,「我留下來吧!讓樊阿先回去奔喪,如果樊阿沒回來,我願意承擔責任。」

「好,既然你這麼說了,樊阿老弟你回去吧,十五天內要到我軍營報到。這位杜老哥就請仲達你看管。」徐晃說。「樊阿,你不要想耍手段,你跑了,我可是會要了杜老哥還有華平一家的命。」徐晃拉高聲調,語帶嚴肅。

「好,我絕對不跑。再怎麼樣也不會害了杜老哥和華平。」樊阿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抹去兩行眼淚和鼻涕。

隔一天,杜明文送樊阿到許都東門口,樊阿說:「杜老哥,你就送我到這裡就好了。」

「樊阿,我想送你到灞陵橋。」

「哎呀~你不用怕啦,我一定會回來的。」樊阿拍拍杜明文的肩膀。「師父說,你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人。你來了之後,我們好像就接著遇到了一連串的奇遇。」

「嗯,辛苦你了。一定要在華佗的靈前,代我悼念一下。」

「是的。」

兩人走到了清潩河上的灞陵橋,此橋長一百二十尺,寬二十五尺,橋上可容馬車交會而過,係漢末造橋工藝的極致作品,全橋為木造建築,木頭與木頭之間以接榫的方式相,遠遠看去像一隻拱背的尺蠖。

兩人在橋中間告別,望著樊阿走下了灞陵橋,杜明文竟也覺得孤單起來。他想著一代宗師華佗竟然就這樣走了,他的理念和醫術真的就像一陣絢麗的火花在東漢末年忽然亮起,然後又消滅得無影無蹤,中國的醫術並沒有因為華佗的出現而大進步,只留下令人讚歎的事蹟。

杜明文轉身走回城門裡,城內大街的兩旁都植了柳樹,柳樹很神奇,就算是年輕的柳樹,它樹幹上深裂的刻痕都會令人覺得柳樹很老; 但是再怎麼老的柳樹,它新長出來的芽葉一樣會垂到你的面前,於是有柳樹的地方好像是又有歷史又有青春活力。柳樹又像是東方的靈魂樹,能讓柳樹飄逸的就是東方風。

遠方皇宮前的鼓樓傳來陣陣鼓聲,許多人都不約而同的往皇宮前午門移動,杜明文也決定走去看看。「咚咚咚咚」鼓聲越發頻繁而激烈,好像就是在召集民眾前來觀賞,他意識到這應該是一種古代的政治性集會活動,只是眼前這一刻到底是要上演什麼戲碼呢?

許都原本的縣城太小了,所以在城北多築了一塊新的皇居。皇居前有午門,午門前是一個大廣場。午門上的鼓樓正鼓聲大作,廣場上逐漸擠滿了人潮,不一會兒,宮門打開了,有一個人坐在囚車裡被推了出來。這人的身上還穿著官服,頭上帶著官帽,他左顧右盼,一臉自在從容,甚至該形容他是「驕傲」。

「是孔北海,是孔北海。」群眾裡開始有人呼喚囚犯的名字。

杜明文這時想起來了,就在曹操決心要南征且在朝廷上向漢獻帝奏明時,孔融在滿朝文武之中唯一站出來大肆反對,因為劉表是漢室宗親,也是劉姓唯一有點能力和曹操對抗的力量,而被觸怒的曹操則賜死了孔融。孔融是孔子的子孫,在朝廷、學界和民間都有極高的聲望,而這個事件也就成為曹操「逆臣」的表徵。一直想要維持「知人任用」和「禮賢下士」形象的曹操就此破了功,而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就是曹沖的死。突發的事件會將人帶入極端的情緒漩渦,而漩渦會吞噬長久以來刻意維持的理性,連身經百戰,年逾五十的曹操也不例外。

孔融被帶到廣場中央的高台上,一個官員站在他的前面,他打開捲軸,開始宣唸「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孔融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當予以梟首之刑,欽此。」

民眾之間響起了一陣鼓譟聲,還有人喊「冤枉」。幾個士兵立刻衝進來把那個喊冤枉的人用槍柄打了幾下,被打的人隨即失去反抗能力倒了下去,就被士兵拖走了,現場馬上變成寂靜。

「孔融,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那個官員宣讀完聖旨之後,接著詢問孔融。那個官員戴著和孔融一樣的裝飾帽,一種以木頭為材質,只用兩條繩子把帽子固定在頭頂,蝴蝶結則是綁在下巴。官員看起來很幹練刻薄,上唇上留著兩條細細的八字鬍。

「我沒什麼話好說的,華歆,你好自為之。」孔融閉上了眼睛 。

「好,行刑。」華歆拿起一個令牌擲向地上。

一個士兵走向孔融,摘掉了他頭上的官帽。

「賜酒。」

另一個士兵端上一壺酒,孔融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謝丞相賜酒。」

群眾之間又出現了鼓譟的聲音,華歆又大喊肅靜。一個劊子手登上了高台,他上身赤裸露出胸腹肥肉,手持大型彎刀。霎時間,鴉雀無聲,群眾一哄而散,高台上血跡斑斑。

孔融可以說是華人世界裡兒童學習的典範,「孔融讓梨」的故事像教條一樣深植人心,這是這趟旅程裡最意外的插曲,兒童時期景慕的對象竟然就這樣活生生的被砍下頭顱。人的生命其實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在沒有人權的時代,違反了當權者的意志,人命就如同風中之燭,當權者隨時都能讓人命像燭火一樣的熄滅,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彷彿是自然界弱肉強食的法則,只不過人類是針對同類,要的不是飽食,而是權力。

<三國志吳書太史慈>裡有一則故事可以說明當時孔融受人尊敬的情形,話說北海太守孔融被黃巾賊管亥圍城,緊急之下,孔融派出了手下戰將太史慈突破重圍去向平原相劉備求救,劉備驚訝的說: 「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邪!」

<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 「子非吾友也」。 >

世說新語裡的這個故事是杜明文中學時所曾經背誦的故事。管寧走隱逸路線,終身不仕,而華歆是魏朝開國的重要文官。傳統的中國文人讚揚管寧而鄙夷華歆,但是華歆其實才是真是對社會進步及穩定有實質貢獻的人。

杜明文因為過度驚恐,他一路輕飄飄的走回家去,像腳不著地的遊魂一樣。神情落寞的他慢慢的回到了仲達家。司馬太太站在門口,她說:「杜大夫,快來幫師兒、昭兒看病,他們都發燒了。」,杜明文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下一章 天之驕子滿寵

鼬獾,圖片取自蘋果日報

孔融讓梨 ,取自百度百科
https://baike.baidu.com/pic/%E5%AD%94%E8%9E%8D%E8%AE%A9%E6%A2%A8/753116/0/0df431adcbef7609893c1e042edda3cc7cd99e72?fr=lemma&ct=single#aid=0&pic=0df431adcbef7609893c1e042edda3cc7cd99e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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